第二十五章 芙蓉帐暖
身下的床垫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却可怕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动不了。想哭,又发不出声音。
未晞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仿佛静伫的雕像,一个人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她离开陆家的时候,陆子续咳得抖肠搜肺,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看这样的光景,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只是一味地替孙子孙女求情。
他今天带着全家一起上阵,打了一张亲情牌,或许自以为有些胜算。却没想到,被未晞一记“釜底抽薪”,反倒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越是狡猾的对手,越会装可怜。谁心软,谁就先死。”这是他以前对所有儿女耳提面命过的,他或许没想到,她还记得吧。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谎言,凝九州精铁,也炼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远是真相,醉生梦死的向来是谎言。
陆子续固然罪有应得,未晞却并非有意让他不容人前,而是她真的不明白,一个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为什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他爱的女人?
因为高高在上?因为目空一切?因为与生俱来的男权意识?因为原始的侵略性?抑或仅仅是雄性动物的荷尔蒙爆发和权势赋予的优越感?
正想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在吵架。声音很大,未晞隐约听见,似乎是女人在质问男人昨天去哪儿了。
未晞忍不住摇头,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女的不值。那男人面容猥琐,平头小眼,满嘴污言秽语,态度极端恶劣。
几句话不中听,男人骂骂咧咧转身就走,女人去拉男人的胳膊,结果他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打倒在地,还不过瘾,又对着她的肚子狠狠踹起来。
女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杀猪似的哭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男人却不住手,满脸凶残,“**,我打的就是你!”
路上的行人,要么不冷不热地看几眼,要么默默绕开。几个好事的闲人则在一旁围观,既不劝阻,也不报警,既不帮忙,也不散开。
未晞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明白。
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低级到高级,从兽性到人性,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如此细致而漫长的过程,何以一夕之间退化至此?
人心之冷,世风之下自不必说了。可在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要去欺凌体力上远不及他们的女人?
畜生尚且知道庇护雌性,偕老护幼,而那些人已经退化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无法可想……
未晞左右看了看,路旁有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她走过去捡了一块自己拿得动的砖头,然后穿过围观的人群,照着正打得起劲的畜生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阮劭南带着律师在警察局找到未晞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一个女警在为她录口供。而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满脸是血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腾地站起来,指着未晞骂道:“警察大哥,就是这个**打我,我要告她!”
小警察很年轻,声色俱厉地一声厉喝,“坐下!大马路上打女人,你还有理了?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
未晞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男人依旧满嘴喷粪,“妈的,**,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闭嘴!再叫就告你公共场合行为不端。”
阮劭南皱了皱眉头,未晞转过脸,与他冷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就那样看着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未晞走出警局后,一直怔怔的。阮劭南将她安置在车里,她一进去就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也没多问,
律师走过来,向他交代这个案子,“有人证明是那人当街打人在先,陆小姐属于见义勇为,只是方法不当。况且他伤得不重,所以陆小姐不用上庭,私下和解不是问题。”
阮劭南挑唇一笑,点燃一根香烟,半晌,才悠悠开口,“你是易天新聘的法律顾问,如果这种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还请你干什么?”
律师马上心领神会,“我会联系那个被打的女人,教她告那男人故意伤害,导致伤者流产,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阮劭南唇角略挑,笑而不语。律师略想一下,接着说:“再加上医院证明,受害者将终身不育,属于致人伤残,可以重判十年以上。”
阮劭南点点头,“辛苦了。”又说,“记着,陆小姐不能有案底,过几天我们要去国外旅行,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她的心情。”
“我明白,阮先生放心,陆小姐的记录保证比白纸还干净。”
阮劭南遣走了律师,回到车上,看见窝在车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就问她想吃什么。
未晞摇了摇头,只说:“我很累,想回家。”
阮劭南对司机说:“去斜阳巷。”又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们家的冰糖燕窝和三头鲍做得不错,再累也要吃点东西才回去,饿着肚子睡觉很伤身子。”
未晞没再说什么,整个人歪在一边,沉在车子的阴影里,像个白玉雕像,不动,也不说话。窗外的霓虹偶尔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大约是这里的燕窝真的很美味,未晞本来一直吃不惯它,感觉像在咽别人的口水,这次却一反常态喝了整整一盅。阮劭南又为她叫了一碗鲍鱼粥,她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喝光了它。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风馋气冷。阮劭南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未晞身上,又替她焐了焐手,发现她还是哆嗦得厉害,忍不住责备,“怎么出门穿得这么少?回头又感冒发烧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未晞本来觉得冷,穿上他的大衣被热气一冲,反倒打了个喷嚏。加上饭后犯困,又折腾了一下午,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在车上睡着了。
直到车停了,她整个人犹在梦中,一味地心无所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鼻子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瞬间悬空的感觉让人无端地害怕,她感到自己像浮在云上,又像沉在水里,整个人直直地坠下去,坠下去……坠进了无底深渊里。
恍惚中,有人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像被很重的东西压着,想挣扎却用不上力气。她忽然好像没了手,也没了脚,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