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院子里已经少了之前的喧闹,宾客们陆续离开,临走前这些个官员富商个个笑容满面,显然为能参加苏老爷子的寿宴而感到由衷的高兴,门口苏老爷子送走最后一拨曾经受过苏家接济的平民,回头朝着一个方向笑了笑,随即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苏老爷子最后望去的方向却是苏家夫妇所住院落,院中,只见一名青丽妇人负手来回踱步,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附着一层寒霜,趴在长椅上的苏莫现在总算是知道害怕了,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妇人,却是在看她手中一根两尺长的竹条。
是的,苏莫又要挨罚了,苏凌常年不在家中,督促家中五小儿女礼德的重则就担在了霍琳瑶的肩上,霍琳瑶曾是豪门千金,此刻却也不显文弱,只见她来回踱步时周身腾起的莫名气场,便让苏莫动都不敢动一下。
要说受罚的原因,却要说到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苏莫领着那军机大臣的儿子冯碧玺与小妹苏梓月偷偷跑去苏凌的书房,这往日府上下人从不敢靠近的禁地却是少了府兵的看护,苏家重外而疏内,今日却让三个毛头小孩给冲破了防线。
三人入了房内,观满屋的书画,顿感百无聊赖,于是苏莫便领头把那些个文人的精神财富统统翻了个底朝天,只求能寻得一两件稀罕物件出来把玩,好家伙,当时的书房那叫一个满目文芳啊。于是乎,直到一名府内婢女端茶路过,望见书房门口都是一片狼藉,吓得去唤来苏家管家,苏莫这才知道今日怕是又要遭殃了。
趴在长椅上等待家法的苏莫想到冯碧玺那家伙就是一顿来气,那死小子走前还不忘回头朝他吐舌头,同时打着只有两人知道的手势,意思是,兄弟,我等你刑满。
霍琳瑶停下脚步转眼看向苏莫,又看了看被两位哥哥护在身后的苏梓月,黛眉一皱,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
苏凌有五个孩子,老大苏云长今年12岁,常年饱读诗书,给人的印象便是十足的书呆子,但只有苏老爷子知道,这个长孙可不是专读死书的主,其阅览范畴甚广,从古籍历史到天文地质再到宗教律例无一不好,又从文学艺术到学术哲学再到命里堪舆无一不喜。老二苏照今年10岁,读书上虽不比其兄,但要论智力天赋,苏凌却是都要服气。老三苏莫如今7岁,此子…不说也罢,总之就是一惹祸祖宗,虽才7岁,但其在市井间的“名望”却已隐隐有超过苏老爷子的意味了。大丫头名为苏梓月,今年也有5岁了,人不大,却极讨人喜欢,其面如白玉,貌似姮娥,明眸皓齿,小家碧玉,乃十足的美人胚子。苏凌还有个最小的儿子,名曰苏童,如今方才2岁,人在襁褓中时就不爱哭闹,望去总是一脸的恬静,似外界发生之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霍琳瑶收回望向苏梓月的视线,又移向了苏莫,缓步走了过去说道:“小莫,你说这事与你妹妹无关?全是你一人的责任?”
听到这话,苏莫便抬起了头,然后重重的点了点说道:“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那笨丫头没关系,毛手毛脚的能做什么事。”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的极为小声,可奈何逃不过霍琳瑶的耳朵。
霍琳瑶本看在苏莫有担当的份上,只打算小小惩戒一番,但此刻听到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带着妹妹做坏事也就算了,居然还嫌弃妹妹坏事做的不够好,好似一副拖了它后腿的样子,哪能饶。霍琳瑶想也不想便是把手中竹条直往苏莫的屁股上招呼,顿时是一片哀嚎传开。
苏莫用期盼的眼神望着边上抱着小儿子的苏凌,却见那苏凌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你不要求我,我也没辙的样子。
只是二十几下过后,霍琳瑶便也心软了,那挥动的手一下比一下慢,一下比一下轻,她却也是眼睛撇向相公苏凌,明显是求个台阶下,让霍琳瑶胜是气恼的是,苏凌此刻竟谁也不帮,依然低头逗着怀里的小儿子。
就在霍琳瑶没法子的时候,却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好啦,小莫也没犯什么大错,差不多就行了。”正是苏老爷子发话了。听到这话霍琳瑶也是舒了一口气,放下了竹条往里屋走了去。
盯着霍琳瑶的背影的苏云长和苏照直到霍琳瑶没了影才敢过去扶起苏莫,显然他们也极为畏惧这位美貌的娘亲。
苏凌轻哼了一声,抱着小儿子也回了屋。
苏老爷子看着这个往日最疼爱的孙子笑眯眯的说道:“伤着没?回头敷点药,男子汉大丈夫哪能那么娇贵?”说完也走了。
院子里当下只剩下苏家三兄弟,苏莫苦着脸对两位哥哥问道:“我们的娘当真是亲娘吗?怎么下手这么狠?”苏云长赶忙做了个收声的动作,撇了撇身后怯怯的说道:“你小子快给我省点心吧,每次你受罚我们哥三都没好日子过,还记得上次你受罚,娘亲跑到我房里硬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做的不好,把我的功课翻了一倍。”
一旁苏照也冷不丁的添了一句:“我功课翻了两倍。”
苏莫撅了撅嘴,心道:“好吧,两位哥哥又要受无妄之灾了。”又听苏照说道:“其实娘亲责罚于你心里也不好受,她心里更痛。”听到这话苏莫沉默了。
冬日里的夜晚来的很快,苏莫趴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总让娘亲操心,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对待事物总耐不住好奇心,总不注意方法。小小年纪的他想这些问题委实早了些,苏莫望着窗外的月光内心复杂极了。他下了床,突然很想出去透透气,穿上衣服,捏手捏脚的向府外摸去。
苏莫躲过几处苏宅的暗哨,一路上倒也没被府兵发现,显然对自家宅子极为熟悉,眼前就是苏家大门了,这是最难过的一关,躲在暗处的苏莫正在思索着怎么出去才能不被发现,就在苏莫没辙的时候,前方镇守宅门的四名侍卫好似听到宅里有什么动静,急急往宅内走去。看到眼前一幕,苏莫面色一喜,想也不想出了苏宅。
苏莫连跑出去一里地方才歇歇,休息了一会后苏莫又烦恼起来,这去哪呢?思索片刻便也不多想,反正是出来透透气,去哪都一样,于是便开心的往平日常去的洞微湖边走了过去,只是苏莫却不知,这一走却是与家人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遇。
第二日清楚,太阳起的很高,昨晚洞微湖泮一游的苏莫,最后因走的太累,便在洞微湖边的茅草屋里将就了一晚。苏莫揉了揉眼睛,突然惊醒过来,怎么在这里睡了一晚,早上府里的丫鬟如若找不到自己,那苏宅还不炸开了锅,娘亲定然又要生气了。想到这里苏莫赶忙往苏宅敢去,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赶到苏宅的时候又是一阵气喘吁吁,苏莫想到一会又要面对霍琳瑶怒容的场景,心里就直打鼓,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缓缓向宅内走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苏莫就奇怪了,怎么今天门口一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再往里走去,一路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苏莫愈发的好奇起来,他隐约感觉不对,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昨晚家里定然有大事发生,想到这苏莫连忙往内宅跑去。路过苏老爷子所在的宅子时,苏莫眼睛一跳,却是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
苏莫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好似头皮都要炸裂一般,双眼紧紧地盯着院子里的一切,额头的汗水已经溢出,背后更是一身冷汗。眼前大批的侍女护卫竟然全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些人随意的摆在地上,由主道一直延伸到苏老爷子的卧室,苏莫顿感大不妙,如此震惊的场景对幼小的苏莫来说刺激太大了,他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一步步小心的走向爷爷的卧室。
在路过那些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时,苏莫内心的恐惧却是更甚,那些人个个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面色一层死灰,全身好似没了骨头一般酥软的躺在地上。
本来只是片刻即到的卧房,如今苏莫却走了良久,走到卧房门口他的一双腿依然在剧烈的颤抖着,在门口停下了身子,他不敢进去,怕进去后看到无法面对的场景。
就在苏莫内心居然挣扎的时候,蓦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微弱的呻吟声,苏莫全身又是一颤,他知道这是爷爷的声音,难道他最不敢想象的事情发生了?苏莫硬着头皮赶忙进了卧房,却见苏老爷子匍匐在地上,一双苍老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向橱架上的一个盒子,苏莫悲痛的喊了声爷爷便急急的跑了过去搀扶起了苏老爷子。
苏莫眼睛早已模糊,声音更是哽咽,嘴上反复的问道:“爷爷,你怎么了?我娘亲呢,哥哥们呢?”显然眼前的一切给他带来的震撼太深了。苏老爷子微弱的声音在苏莫的耳边传来,只听他颤抖地说道:“小莫,不哭,拿着那块玉佩离开这里,你爹妈他们都被带走了,千万不要去找他们。”
苏莫听到这里也顾不得苏老爷子,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他感觉头好似真的要炸开了,心好痛,真的好痛,痛的他只得用力的揪住,随即放声的大哭。
窗外突然下起了雪,让苏莫感觉好冷,好孤独,爷爷死了,临死前留下两个字“活着!”
顽儿不解天伦乐,回望已然沧海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