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窗里挂着时髦的四季衣服，服务员站在门口，但凡有人走过，便热情洋溢地招呼，口气近呼乞求。石板路上，驴友们随便铺开一张布，上面放着手工编织的珠串，价钱极便宜，几块钱到几十块钱都有。我蹲在一个用彩色铅丝编自行车的小伙子面前，他背靠着自己的山地车，面前纸板上放了好几辆小巧玲珑色彩艳丽的自行车，唯妙唯肖，甚至连脚榻都能转动，我请他编了两辆粉色的，20元钱。离他不过五米的距离有个固定的摊位，放了很多同样编织的工艺品，有凤凰、老虎、轿车、还有各色人物，论工艺，比起这个骑自行车的驴子漂亮复杂多了，但却少有人问津。
手上这个小工艺品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处，作摆件也与我小屋的风格不谐调，我却乐意掏钱买下，不为其它，只因那个小伙子是在用手艺支撑自己看世界，而不是用所谓的穷游蹭吃蹭喝。
努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的人无论怎样都值得尊重。拐到寺庙门口，见磕长头的人群里有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估计只有几个月，裹了小被子装在羊毛织成的袋子里，靠在燃灯室的墙边上，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另一个大点的孩子腰上拴了哈达，另一头套在妈妈手腕上，妈妈大概是怕他乱跑所以拴上他。那个小宝宝见我路过，突然伸手扯住了我的裙子，眼睛盯着我手上的小自行车，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脏污的小脸满是渴望。
我蹲下身，握着他的小手摇了摇，把一辆自行车放进他手里，宝宝开心地笑着，立即把车把塞进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大点的孩子见状，过来轻声叫了声阿姨，说她是妹妹，叫卓玛，我叫多吉。
我笑着说，哦，多吉，你几岁了？
我五岁了，阿姨。我妹妹两岁。小男孩说，普通话非常流利。
我把另一辆自行车递给他。多吉，这个送给你！
多吉开心接过，扭头对他阿妈说了句什么。他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着，从身旁小袋里抓了把奶渣塞我手上，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你的，吃……
捧着奶渣，不停地说着谢谢，放进随身小包里。女人有些拘禁，重新回到小垫上继续磕头，我挨着小宝宝盘腿坐下。转经人越来越多，一个跟着一个逆光慢悠悠走着，他们的脸上都安然平和，脚步不急不燥。远远的，就见到一个高高举起的经筒剪影，转动时，经筒上方的小锤发出清呤呤的声音。我知道持经筒的是位苦修者，因为这个时辰几乎每天都能碰到他。苦修者上身赤裸着，背上缠着一根看不清颜色的布条，一端系在脖子上。据说，他晚上冥想时会把绳子另一端系在上方，以防睡着了。
我靠着墙臂，伸直两腿，右手拿着小姑娘柔嫩的小手，懒洋洋地看着身边走过的人影，耳边是“嚓嚓”的磕头声。
多吉跑到他妈妈身边，跟他妈妈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妈妈看了看我，解开了多吉腰上的绳子。多吉开心地笑着，跑到经幡柱那里，从幡里翻出一把小琴过来。
阿姨，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多吉笑嘻嘻地说。
好啊。我说，不过，先让阿姨看看你的琴好不好？
他点点头，把小琴递给我。
木头做的扎捻，比平常见到的扎捻琴小了很多，上面只有三根弦，我拿过他的拨片试着拨了两个音，音色浑浊。
把琴还给多吉，含笑问：你唱什么？
小星星，我会唱小星星。他说。
我顿时乐了，说好，你唱小星星！
多吉把小琴挂在脖子上，一边弹一边唱起了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我用指尖在大腿上轻轻敲击合着他的节奏。别看多吉的琴不怎么样，嗓子倒真不错，清澈明亮的童音合着磕长头的嚓嚓声、转经人的脚步声，就像一曲极美的交响乐。
我的身体对玛啡的依赖越来越重，从开始的一天一瓶到现在一天两瓶，不过一个月。理智告诉我应该戒掉，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渴望着。那个褐色的玻璃瓶就像撒旦，明知靠近它只有死路一条，却身不由已地去拥抱它。红云告诉我，青柚因为我跟刘全大闹了一场，刘全根本不承认是他做的。
我苦笑着说，是不是刘全做的还有什么要紧，我现在上隐儿了，离不开那玩意儿了。
我打电话给刘全，又买了两件货，刘全趁着帮我搬箱子时，两次用手肘撞我胸部。这个男人，真不是女人托付终身的良人，青柚，只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傻子。
见我坐上出租车要走，刘全不怀好意地说：青桐姐，我朋友说下次要涨价了哦，150了。
我没有看他，面无表情地跟司机说了句走吧。
尼桑不停地发信息，说想跟我谈谈。
谈什么？我问，心里波澜不起，甚至还有一丝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不满。这个男人，需要我了，我就得在；不需要时，连手都不用挥我就得知趣离开。我算什么？买欢吗？价呢？谈感情，感情怎么表达？就只是我一个人站在这儿痴痴地等，傻傻地盼吗？
他丝毫没意识到我有什么不满，只顾高兴地说，好事，保证好事，听了你肯定高兴。
是吗？我说，明天好吗？现在我有点事。
不行，晚上，晚上，你晚上不准去上班了。他说，用特开心的口气补充了一句。今后你都不用去上班了。
谢谢三少爷，你这是打算养我了是吧？
他嘿嘿地笑，说等我们见面你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平静走进养老院的大门，看门的藏族大爷见到我，笑着说姑娘，你又来了，桑布问了你好几次怎么还不来，她想你了呢。
桑布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8号房的奶奶，脾气有些古怪，唯独和我投缘，甚至对我有些情感依恋。只要几天不来，她就会让院长打电话给我。有次我五天没过来，她在院长办公室大吵大闹，把院长桌上的文件都掀了，她说肯定是院长不给我发工资我才不去的，她愿意用自己的钱给我工资，而且威胁院长，我如果再不出现，她就不吃饭。那天我刚好陪一个客人去寺庙玩，一时回不去，急得院长一连给我打了五个电话，最后没办法，他派了车来接我去养老院。我到时，见护工端着餐盘站在门口惴惴不安，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里喊着我不吃饭，我要找青桐，快去叫那丫头来见我。我走进去，笑语呤呤地叫声奶奶，老人见到我，爬起来扑到我怀里，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说她昨夜梦见我了，浑身是血，醒后她特别害怕，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听完眼眶顿时就红了，我缕着她的脊背。奶奶，我好着呢，梦是反的。你看，我不是来了吗？她才破涕为笑。
我从厨房拿了饭，在院里找到桑布奶奶，老人家见到我笑都很开心，我们牵着手回到房间。
喂她饭时，她不时摸摸我的手臂，摸摸我的头发，摸摸我的脸庞，眼里流露满满的疼爱，这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原来，有个奶奶是这么的美好、这么的温暖！那一刻我甚至想，如果我离开西藏，桑布奶奶如果愿意，我可以带她一起走，像亲孙女一样孝敬她，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时光。
奶奶吃完饭，我拿了毛巾给她擦脸，又把她几天没梳理过的白发辫好盘到头顶上，再找出衣服让她换好，把脏衣服放到盆里打算去洗衣房。她拉住了我，说孩子，陪奶奶说说话。
我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问她。奶奶，你最近还教他们跳舞吗？
他们太笨了，我不想教了。可是院长非要让我教，那就教吧。她说。
他们肯定不能跟你比嘛，奶奶你是从小学舞蹈的，有功底啊，那些爷爷奶奶现在才学，当然不如你啊，所以奶奶你要耐心点嘛。
好好好，耐心耐心，上次一个挥袖的动作，教了十次都不会，我都快被他们气死了。
我抱着她的腰笑着说，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灵活嘛。奶奶，不着急啊，我们慢慢教。等过年的时候，他们给客人表演你教的节目，人们看他们跳那么好，一问谁教的啊，院长说是你教的，你说多美啊。
老人家得意地说，那到是，这院里跳舞他们是没法和我比的了。
等会儿我给你洗个澡好不好？今天太阳好，水很热的。
好。她说。等会儿洗。
我俩聊着聊着，身体里的毒虫突然冒了出来，脸色刹白，感觉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般。
你怎么了？冷吗？奶奶有衣服，你先穿上。老人家说着，就要去开箱子。
不用不用，奶奶。我说，强撑着站起，打开包，这才发现今天出门只带了一瓶，早上就喝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