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漫不经心向远处看了看,官道上行人寥寥,偶尔路过的也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农夫走卒。再打量一下身边有些不耐烦的信都尉刘坚和县丞闫志,赵平越发显得气定神闲。
赵平是信都令,若说最为倒霉的官员,除去那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洛阳令,天下几乎就没比他更倒霉的了。信都是冀州治所,又是安平王府所在地,于是信都这座城市里即有州牧刺史还有王爷贵戚。信都令也就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了,信都令这个位置一直也没人做久过,不是抱上了大腿升迁,就是被当作弃卒贬谪。赵平却是个例外,他在这个位子上已近三年了,历经数次大考,也都只是得了个不高不低的评价,虽然不能升迁倒是得以继续留任。赵平的为官之道就是无为,是真正的“无为”。所有政事能交给下属的交给下属去办,能报告上司的报告上司,赵平就是做个传话筒,从来不做决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比如现在,信都令、尉、丞三人齐聚城门,是因为原来的黑山贼首领现今的平难中郎将张燕派了使者过来。本来使者到来不管他信都县的事,张燕要找的是左车骑将军兼冀州牧的皇甫嵩,哪是他赵平一个小小的信都令能插得上手的。不过显然是有些人不想要张燕的使者见到皇甫嵩,或者皇甫嵩不想见这使者。前天上面打招呼过来,要信都县负责接待张燕的使者,并且严肃的交代,不得失礼免的引的张燕反复。这是个棘手的差事,一旦张燕那厮脑子一抽再起来造反,那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当这个替罪羊?李平倒是无所谓,头疼的人在那边呢!信都尉是皇甫嵩的老部下,县丞则与安平王相交甚密。
“大人。”一名驿卒跑过来报告,“平难中郎将使者离县城不足五里了。”
“一个时辰前就说离县城不足十里了。”赵平还没说话,一边的信都尉刘坚怒道:“现在都半个个时辰过去了,你说离县城还有五里!”
“大人,小的不敢欺瞒大人。”那名驿卒看出这名大人面色不善,赶忙解释道:“使者走的有些慢。”
“有些慢?”刘坚深吸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刘坚是皇甫嵩的亲兵队长,战场上伤了腿,至今走路还有点跛。一个出身军旅的老兵自然对张燕乱匪出身却窃据高位很是不满。
“你先下去吧。”一边的县丞闫志现在却一改刚才的不耐烦,温和的对那名驿卒说道。闫志是信都的土著,一直唯安平王马首是瞻。当年冀州黄巾泛滥之时,信都一度失守过,安平王府自然给乱兵洗劫一空。黄巾之乱平定以后,安平王刘续看着空荡荡的王宫大发雷霆,继而更加疯狂的到处敛财。皇甫嵩自然不会同意,屡次当面斥责刘续,更是上了一道奏章告了刘续一状。如此,两人的关系自然坏到了极点。甚至连明面的和善都不维持了。
“不如……”闫志顿了顿,看着李平,“县尊,不如我们再向前迎两步吧。”
“县尊是一县之主,为天子牧守一方。”刘坚一旁插嘴道:“出城相迎已是大礼,怎能再度前移。”
“时辰已近中午。”闫志瞥了刘坚一眼,“若是再等上一个时辰可什么都晚了,刘县尉难道不懂事出从急么!”
“半个时辰走五里?”刘坚怒道:“那使者分明是故意的!闫县丞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么!”
“安平王特地嘱咐,不得对使者无礼,免得伤了平难中郎将的忠心……”闫志不紧不慢的说道。
“哼!”刘坚冷哼,“忠心,那厮有什么忠心。”
“刘坚!”闫志提高音量大叫道:“张平难是陛下亲封的平难中郎将,你在质疑陛下!”
“你污蔑!”刘坚也吼道,“红口白牙,胡编乱造……”也难得刘坚这武人一怒竟然连用好几个成语。
李平丝毫不在意两人在自己面前吵作一团,自己悠哉悠哉的闭目养神。
“大人。”那名驿卒又匆匆跑过来,“平难中郎将使者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嗯!”李平倒是有点惊讶,刚才五里走了大半个时辰,这五里怎么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抬头望去,果然一辆马车当先而来后面跟着二十几名兵丁。李平先下了马车,整理一下衣冠迎了上去。
刘坚、闫志两人各自冷哼一声,跟在李平后面迎了上去。
走到近前,打眼看去,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套车的老马不安的打个响鼻,马嘴上还挂着白沫,似乎累的不轻。倒是左右环立的持枪兵丁都显得健硕雄武,有些精悍的样子。
“小子罪过,竟然使几位大人在此久候。”马车上跳下一个身着绿色长衫的年轻人,很是客气的四面作揖后一把抓住站在最前面的赵平,“诸位大人不知,我这匹马实在是老迈,不能疾驰。后来听闻诸位大人竟然在此迎接在下,小子惊恐才不惜马力挥鞭疾驰,几位大人久候了。”说完还指了指一旁嘴角还挂着白沫的老马。
“呃。”赵平嘴角抽了抽,很不适应对方的热情,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得让对方握着手说道:“使者远来舟车劳顿,城内以设下宴席,为使者迎风洗尘。”
“客气客气。”那年轻人腼腆的笑笑,“有肉么?”
“呃……”赵平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天才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干巴巴的挤出一个字,“有!”
“这些天一直只是啃干粮,实在是嘴馋的很。”那年轻人脸也有点红,“山野鄙夫,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李平感觉有点崩溃了,当官这些年,第一次见这样的主。
“那个,还不知几位大人贵姓。”那青年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在下高铭,见过几位大人。”高铭倒是没必要变更姓名,想来这些家伙也不会在意原来张燕派出的使者叫什么。高铭到这里主要就是打探一下皇甫嵩的态度和争取一下皇甫嵩的帮助。当然,如果能破坏一下张燕的形象高铭也是很愿意的。
“我是信都令赵平,这两位是县尉刘坚和县丞闫志。”李平哭笑不得的给高铭做介绍。
高铭向前一一行礼,刘坚板着脸冷哼一声,倒是闫志很是和善的对高铭笑了笑。
互相介绍完后,高铭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平。
李平气定神闲的模样再也保持不住了,有点怕怕的看着眼前这个怪怪的年轻人,“使者还有什么事么?”
“赵县令是否少介绍了什么人?”高铭一脸期待的道。
“少介绍了?”赵平环视一下四周,除去自己这三个有官身的,剩下的要么是吏员要么是地方乡绅,难道这位使者想要认识一下?
“这位是信都县法曹李义,这位是县中大户刘鑫……”李平实在受不了高铭期待的眼神,只得拉着高铭介绍道。
“嗯,嗯……”高铭起先认真的听着,没一会却有些不耐烦了,“赵县令,不是这个啦!”
“呃?”赵平真心搞不懂这个使者到底想干什么了,好不容易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使者有事请直言。”
“那,那我就说了。”高铭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嗯,尽管说。”赵平赶紧点头。
“我就是想问一下,州牧府的人没来么?”高铭弱弱的说道。
赵平本来就很勉强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了。说了半天,原来是嫌我们不够档次!!!赵平一直认为自己养气的功夫很好,这次也忍不住要生气了。就算你嫌我们位卑权小,也不能就这么当面说出来啊。
“哼!”一旁的刘坚满脸怒容的向赵平拱手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暂且告退。”说完就带着几个吏员走了,完全无视了高铭的存在。
闫志倒是没说什么,看到高铭看他的时候,甚至还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刘县尉生气了么?”高铭很是委屈的嘟囔道:“是你让人家说的,人家说了他又生气……”
听了这种孩子气的话,赵平无奈的解释道:“皇甫大人公务繁忙,先让在下迎接使者,等皇甫大人一有空闲定然会见使者的。”
“哦,只是我奉命向皇甫大人递送公文……”
“使者一心为公实在让在下佩服。”赵平擦擦额头上的汗赶紧接口道:“在下已经摆好宴席,为使者接风。”
“好,那就先接风。”高铭手一挥,“只是我这些兄弟……”
“使者放心,都有安排!”一旁的闫志笑着说道。心中却是鄙视的很,果然是一群山野鄙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