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铭带着李家庄的庄丁回到庄子里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庄子外迎接。老庄主李安在李环的搀扶下站在最前列,一头白发尤为显眼。
“赢了?”李安满脸期许的看着高铭,声音都有点轻微的发颤。
“赢了。”高铭点点头。
“赢了!”李安心中一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高铭赶紧几步上前扶住李安,向后振臂一呼,“我们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庄子里的人一片欢呼。
高铭看着场中一片欢呼,低头对李安轻声说道:“阿爷放心,二哥在后边打扫一下战场,一会也就该回来了。”说着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恐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冲撞了老爷子。
“好,好!”李安似乎明白高铭的意思,伸手紧紧的抓住高铭的手不肯放开,“无妨,阿爷虽然年纪大了,不过这点血腥气还受的住。”
“嗯。”高铭答应一声,不再推脱,静静的扶着李安看着庄子里的人欢呼庆祝。老弱妇孺们抓着跟高铭回来的庄丁打听自己亲人的情况。
高铭暗暗的叹了口气,不知这些欢呼的人中有多少要在晚上静静的怀念那些战死的亲人,独自哭泣。
“铭哥哥,你没受伤吧!二叔可是答应过我的,不会让铭哥哥受伤的。”小丫头李环看着高铭叹气,关心的问道,接着又翘着嘴:“若是让铭哥哥受伤,看我不拔光二叔的胡子。”
高铭刚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一片茫然,连最寻常的起居自己都照顾不了。原先高铭哪学过怎么处理这一头长发,怎么穿汉朝时的衣服,怎么用柳条枝刷牙……这也是李安一度认为高铭出身高贵的原因,连最基本的穿衣梳洗都不会的白净少年,哪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那时候就是小丫头李环经常来照顾高铭的起居,甚至还亲自帮高铭梳洗头发,教导高铭穿衣刷牙。高铭则常常给小丫头讲个小故事,编制点小玩具,两人关系一直好的不得了。后来高铭跟李兴兄弟相称,按道理李环应该称呼高铭三叔才对。只是这丫头在这方面倔强的很,坚持跟原来一样称呼高铭为铭哥哥。李兴说了几次没见成效也就不管了,至于高铭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个称呼而已,各论各的也不错,这种事后世早就司空见惯了。
“小丫头。”高铭笑着揉揉李环的小脑袋,弄得对方好容易盘好的发髻都有些散乱,“没大没小的,小心二哥回来骂你。”
“哼,二叔才不敢骂环儿呢。”李环不满的把高铭揉她头的手拿开,挺了挺小胸膛,“人家已经不小了,是大姑娘了,铭哥哥不许再揉人家的脑袋了。”
确实,李兴是绝对不舍得骂李环这小丫头的。李环是李兴大哥李平的独女,李平夫妇染病早逝,李兴又一直没结婚。李环就成了李家第三代唯一的一颗独苗,一直被李家上下宠爱着。不过这小丫头心善的很,庄子里不少的人就是这个小丫头带着人救回来的,比如先前提到的许飞。再加上这丫头长得娇俏可爱又古怪精灵,李兴宠爱都宠爱不过来,哪里舍得骂她。
“好,好,小环儿是大姑娘了。”高铭哈哈一笑,“带着阿爷先下去休息吧,一会我换身衣服再去给环儿讲故事。”
“铭哥哥说话可要算数哦。”李环眨眨眼睛一脸期待的样子,转头掰着手指头算道:“上次答应环儿的胭脂还没给环儿,大上次还欠着环儿四个故事,大大上次的花环也没给环儿编,还有大大大上次……”
“呃。”高铭赶紧打断这小丫头,求饶道:“大小姐赎罪则个,这不是有点忙么,小生一定抓紧时间补上。”高铭心中暗叹,这丫头倒是好记性,这么些天了还记的这么清楚。
“咯咯,说话不算数要变小狗的哟。”李环咯咯笑着扶着李安向屋子里走去,还娇俏的向高铭吐吐舌头。
李安一直一脸和蔼的看着高铭跟李环交谈,没说什么,只是盯得高铭颇为不好意思。
话分两头,再说张白骑跟张燕彻底翻了脸后,刚回到自己的营帐,就吩咐下去各部收拾行装准备过几天就先出去自行扎营。毕竟自己人少,再跟张燕靠的这么近扎营,唯恐夜长梦多。
当然张白骑也不傻,他明显感觉到张燕在慢慢架空自己的权利,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也是大不如从前,于是就借着这个机会打着去为兄弟报仇的幌子跟张燕掰了。宁为鸡头,不为牛尾,与其在张燕的手下做个小头领倒不如再回去做自己的山贼逍遥自在。给黄龙报仇的事,自己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会去,但也不会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就带人杀过河去找人报仇,毕竟黄龙这千余人莫名其妙的就折在了滏阳河对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张白骑也是读过几卷兵书的,先出去自己扎下营来,报仇的事慢慢再来图谋。
王玺是张白骑手下的一个什长,标准的良家子出身。王家顶峰的时候曾经有良田数百亩仆役佣户无数,也是县中数的到的大户。王玺这个名字就是当时王家老爷子请当地的一个名士给起的,只是一场黄巾起义彻底葬送了王家的一切。一朝从公子哥变成流民的王玺一咬牙投了黑山贼,跟着张白骑混到了现在。因为身材健硕又有几分武艺,慢慢的爬到了什长的职位,管着手下十几个兵丁。
“王哥。”一个精悍的汉子掀开王玺帐门,“小弟搞了一坛好酒,特来跟王哥一醉方休。”
“李兄弟。”王玺颇为惊讶的看着这名汉子,“怎么有空来看哥哥。”
这名汉子叫李三儿,是张燕手下的一个队长,论级别比王玺还高了一级。李三儿跟王玺是老乡,原先王玺家富李三儿家贫,王玺接济过对方几次,倒是结了个善缘,两人交情一直不错。
“怎么,不欢迎兄弟么?”李三儿把酒坛放在案几上,打了个哈哈。
“哪能!”王玺笑笑,“只是听说今日张帅跟大帅在大帐里别了脸子。这不,刚刚上边还传下命令让收拾行装,这几日就要起身另寻他处扎营。”
“那以后我们兄弟想见面可就难了。”李三儿叹了口气,拍开酒坛给王玺满上一杯,“说不定哪一天还会兵戎相见。”
王玺也不推辞,举起酒杯向赵三儿示意了一下,一口把酒喝掉也叹了口气,“这个世道啊!”
两人边喝边谈,不觉酒过三巡。
“哥哥跟小弟不同,哥哥是大户人家出身,读过诗书练过枪棒。”赵三儿打了个酒嗝,“哥哥就甘心这么做一辈子山贼。”
“大丈夫立于世间,岂能为贼做盗,凭空辱了父母清名。”王玺喝的也有点高,“总有一日,我王玺要再建王家。”
“好。”赵三儿鼓了鼓掌,“既然如此,哥哥怎么不和兄弟一起追随张平难,何苦再跟着张白骑辛苦卖命。”
张平难这三个字一出,王玺一个激灵,酒一下子醒了七分。张燕是平难中郎将,按照汉朝人的习惯称呼张燕为张平难一点都没错。可是在黑山军中有称呼张燕为大帅的,有称呼张燕为张帅的,唯独张平难这个官面上的称呼却很少有人叫。
“兄弟可是来拉丁的!”王玺眯起眼看着李三儿。
“也不瞒哥哥,是!”李三儿也盯着王玺,“像兄弟我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都能在张平难帐下做个队长。哥哥才能胜过兄弟百倍,若是跟了张将军,假以时日做个都尉、校尉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王玺看着李三儿没说话。
“再者张将军好歹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平难中郎将。”李三儿看王玺有点意动,继续劝道:“哥哥可是正经人家出身,难道就不想谋个出身,重建王家么!”
王玺深呼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
“你我兄弟在这个世上都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李三儿颇为伤感的说道:“你我兄弟共侍一主,既能相互照应也免得有一天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王玺轻轻的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好,好哥哥。”李三儿伸手握住王玺的手笑道:“以张平难的性子,绝对不会亏待了哥哥的,一个队长是跑不了的。”
“大帅。”第二天一早一个小校哭着脸过来禀报,“不少兵丁跑了!”张白骑营中的士卒还是称呼张白骑为大帅的。
“跑了?”张白骑一愣,“跑哪去了?”也不怪张白骑发愣,毕竟这个世道,当兵至少混口饭吃,跑了再去当流民么?
“跑去张帅那里了。”那小校继续哭着脸说道:“昨晚不少别营中相熟的兄弟过来串营,我们起初也没在意。结果今早就发现不少兄弟都跟着跑到张帅哪里去了。”
张帅指的就是张燕,而“串营”就是黑山军的特色了。所谓“串营”就是指别营的士卒到本营来走动,这种事情在正规的军营中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古代军法十七禁律五十四杀中明文规定,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为轻军,犯者斩之。但是黑山军的组成成分比较复杂,各个大帅小帅有黄巾残部,有强盗土匪,也有游侠豪强。黑山各部之间的关系倒是比较像草原上的匈奴各部,张燕这个大帅相当于势力强大的匈奴单于,而其余各部就是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各部族。在这种情况下,军纪也就无从实施,各部士卒相熟的互相串串营聊聊天也就无可厚非了。
“褚飞燕!”张白骑狠狠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生气之下直接称呼张燕原先的匪号,“军法官去要人了么?”
“去了。”那名小校呐呐的说道:“给黑八挡住了,黑八说……”
“说什么?”张白骑不傻,这明显就是张燕用的釜底抽薪之计,就是想进一步瓦解自己的势力。
“黑八说……”那小校抬头看了看张白骑的脸色,鼓起勇气说道:“黑八说,白马儿不仁不义亏待了兄弟们,兄弟们才投到了我这里,我黑八怎么忍心再让兄弟们回去受苦。”
张白骑向来骑一匹白马,所以人称张白骑。黑八跟张白骑向来不和,所以称呼张白骑为白马儿。
“匹夫!”张白骑大怒,抽剑一剑把身前的案几砍作两段,“匹夫安敢如此!”说完提着剑怒气冲冲的在营帐内转了两圈又颓然地重新坐下,挥挥手示意那名小校退下去,“吩咐下去,收拾一下重要的行装,多带些粮草,明日一早集合拔营出发。”
“是。”那小校擦擦头上的汗,躬身退了出去。
张燕啊张燕,真的一点活路也不给某家留了么!张白骑握着手中的剑,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颓然地叹了口气,楞楞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