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来研读透最后一张阵法时,已经一年有余,梨花谢了又开,清香飘扬,美得让人舍不得离开。而池华林也早已行了弱冠之礼,这对于姜来来说,却毫无喜悦可言,只让姜来越发坚定地研习阵法,出山离去。
第二天,姜来如往常一般将书房的门关上,这半年全庄上上下下已经习惯了姜来每日将自己关进书房。且奶奶每天早晨会雷打不动地花上两个时辰在虔诚礼佛,而这两个时辰便成了破阵的关键。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未能全数解开这十道阵法,断然会被奶奶发现。
这半年早已演习过数百遍逃离的路线,一路并无人发现背着轻便包袱的我,来至段林,神态自若地开始层层破阵。这古云庄本就地势复杂,占尽地利,竹林灌木丛生,如今被阵法加以利用,更是繁杂,层层虚掩的竹林灌木都是一道无形的门,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受到反噬,姜来可不想一着不慎就死在这乱阵中。
太阳渐起之际,姜来的额上已附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两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这最后一关的竹林要是无法破解,那么被奶奶捉回去是无疑了。有可能奶奶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他日再另寻出山之日必定是难如上青天。
姜来稳定心神,摒除杂念,竹林移步换景,骤然夜空笼罩,不辨白天黑夜,姜来知道这入阵,是最后一步,只要破了这阵,便能下山,得到真正的自由。四面金雕门柱林立,骤然幻化成金丝球网,轰然袭来,烈风入耳,猛地悬空身子,在这风驰之间跃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金丝球网似通了人性,猛烈再次旋转袭来,紧身相随。一刻不敢懈怠,那一刻心好似就要破腔而出,倏然,四面竹叶袭来,有如利刃直击心口,骤然翻身,肩膀一痛,那夹带着齿纹的竹叶自皮肉穿过,若是习武,断然不会连这小小的竹叶都抵挡不了。没有时间顾及,姜来飞身而起,却早已体力不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这乱阵中毫无头绪地躲避,如若再寻不到突破口,这场袭击只会无限循环,姜来想自己今日是当真要死在这阵法之中了。
可是外面的世界自己还没有见过,还想再听听那小时候爹爹抱着自己听的曲儿。这些念想成为姜来莫大的动力,若非决战到最后一刻,定不会放弃。一丝白光骤起,随即那夜空便支离破碎,漫天的竹林夹杂着秋日的暖阳斜射而入,那人一身玄色长衣,手持利剑,躬身而入,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将自己抱起,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清冷的身子如遇三春暖日,骤然融化,抬首,他的眉间蹙起,怜惜在他的眼中浮现。
姜来被放在青石之上,要是这最后一刻没有池华林的相救,如今早是做了地下亡魂,与祖宗们相见了。见他始终紧皱眉头,眉间似蹙着积雪,寒冷异常,一双唇抿成细线,苍白无色。好似这受了伤的人是他一般。
姜来轻笑一声,以指腹揉开他的眉间说道“我还没死呢,怎的你就一副我已经殡天的哭丧脸。”
池华林眼中流光一滞,眸中立即闪过怒意说道“阿来,你非得要每日戏弄于我?如今是连性命也搭上,你真是疯了,这十道阵法是奶奶与我爹及冯叔耗尽心血布下的,其中精妙难言,你怎的就这般不懂事?”
姜来的心蓦然如寒冰聚集,轻哼道“是,我是不懂事,自不量力,没有你,我早就死在这阵法之中了。你若这么厌我,大可不必救我。”姜来赌气地起身便走。
池华林一把拉姜来入怀,姜来挣扎着使劲地捶着他,奈何拉动了伤口,疼的姜来呲牙咧嘴。
池华林立马松开姜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姜来一把推开池华林说道“你走,别跟着我。”
池华林轻叹一声说道“你就那么想下山?”
姜来的双脚定住,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我就是要下山。”
身后的池华林没了声响,姜来不再理他,往前方走去。姜来的眼前突然晃过他的身影,阻挡住了去路。姜来狐疑地望向他说道“你干嘛?”
池华林抬眸,眼神坚定,那眸中似有火焰要爆发而出,重重点头说道“好,我陪你下山。”
姜来定定地望着他,他亦凝神望着自己,像是做了人生的重大决定。彼时姜来并不懂为何他会这样视死如归一般,后来姜来才知道他是放弃了这自小的闲云野鹤的梦想,甘愿陪着自己去那红尘走一遭。
姜来一把推开他“奶奶说过这诏安城是人心险恶,江湖肃杀不断,你跟着我去了,我难以护你周全。”
池华林却一把拉住姜来的手说道“我已是一身本事,你不必烦心我的安全。”
姜来当然知道他的一身本事连冯叔叔都难以抗衡,但前方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知道究竟是多么险恶,而池华林是自小便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亲人兄长,又怎么能将兄长带入那险恶之地。
池华林晃神来到跟前,扶住姜来的肩说道“怎的又是伤到了肩膀。”从怀中掏出一瓶白玉瓷瓶说道“快,把药上了。”
姜来接过池华林递过来的瓷瓶,脑中倏然闪过白光,说道“华林哥,你先转身过去。”
池华林看着低垂敛目的姜来,赫然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而过,结巴着说道“那你轻点上药,有什么事叫我。”
姜来轻应一声道“好。”
见池华林当真尴尬地走开数十米远,一席紫衣静静地屹立在竹林之前,那竹林那翩翩公子,自成一画,清风拂袖,如今认真地看着池华林的背影,方知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没了昔日的挤眉弄眼,那天生入骨的冷峻便散发开来,若是穿上战衣,定是凌然孤高,威慑四方。池华林的眉眼曾让姜来惊觉他浑然天成的英勇,而如今就连他的背影亦能带出这种强烈的英勇之感。若不是奶奶明禁不得和朝廷牵扯,姜来定然说服池华林参军。上战场保家卫国。
姜来虽为女儿之身,但素来爱极了刀光剑影,战马驰骋沙场的感觉。这是流淌在历代姜家中的铁血豪情。无力改变。曾听池二叔说过姜家的历代男人都是铮铮铁骨的英雄,未及舞勺之年便离家投军,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浴血杀敌,直至魂归战场。
这颗心无法安之若素地日复一日在这与世隔绝的山庄之中老去。若非亲身所经历,恐这颗心终生难安。
万千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狠下心来,虚手一指,以地画圈,东西南北各执一领,布下层层界限,将方长天地阻隔幻化成九九八十一格,以血为引,故其根本,始终绕回这滴血之地,本无意伤害于他,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本无需以血为引,但倘若池华林解了这阵法便可知。
池华林突感不对,反身远眺,眼前早已不见姜来的踪影,疾步上前喊道“阿来,你在哪?”
姜来于阵法之外,说道“华林,我无意伤害于你,你只需解了这阵法回古云庄去,这天下这江湖我虽不知究竟有何凶险,但我却不想你有分毫损伤,你在古云庄等我回来便好。”
池华林气急败坏地说道“阿来,你敢走。”
从小到大便从未听过池华林发怒威胁之语,当下那肃穆震动之音仿佛穿过层层阵法威慑于姜来,让自己的身心不由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