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林做了一个梦,这一次梦里没有老者对他唉声叹息,而是一个黑漆漆地凸面在他眼前划过,最后吞没了他的身体,浓浓的铁锈味刺激着大脑神经。他楞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也是黑漆漆的一块物体,包含在这一块巨大物体当中。
他张嘴想说话,但什么也没有从喉咙发出,最后身体越发寒冷,他也就醒了,怀里抱着那块铁块。
冰冷、棱角分明的金属在手上有些扎手,他眯着眼,望着身上的毛毯和白蒙蒙的雾气,神情有些迷糊。
铁块的手感让他慢慢找回记忆,他隐约记得自己因为抱着那块铁块冥想而最终睡着,感觉有些羞愧便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想。
“只是哲南他们怎么没把我弄屋里?害得我在外面过了一晚。”左林缩了缩脖子,用毛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一点,无奈地望了一眼天空。
天刚微亮,雾气氤氲。艾茅斯都城是沿海都城,水汽十分充足,像这样的雾气并不难见,倒不如说艾茅斯都城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样雾气弥漫的早晨都多半会把人冷的根本不想放开怀里的毛毯。左·林觉得如果没有这一张毛毯今日自己一定会生病。
“迁命你起了没?”他开口问道。
“我说过我不需要睡觉的。”
“不需要睡觉挺好,我如今困得要命。”左林回头望了一眼紧闭大门的哲夫家,此时应该不好意思推门进去打扰他们的休息。
迁命没有回复,左林以为它又像往常那样孤高冷傲,也没有在意这一些。
“人类其实睡觉不只是为了自己的生理需要,更多是为了度过那些孤独无奈的时光。”
左林楞了一下,内心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迁命作为锁灵一直存在迁命锁当中,它到底活了多久?谁知道?说不定从爷爷的那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可能更加遥远。总而言之它在那一个锁种当中独自度过了非常漫长的岁月。
它并不需要睡觉,它只能冷眼望着持有者发生或者遭遇某些事情。所有现实可能都会瞬间变为历史,它见证了太多的历史,而又不能合眼。
那样太痛苦了。左林内心这样想到。
“你之前有像这样和持有人说过话吗?”左林尝试岔开话题。
“迁命锁本来被判定为不可破解的锁具,只是你爷爷折腾了大半辈子终究还是会有用处的。这把锁的第一关卡被他解开了一半,所以我才能以这种姿态和你说话,可你知道的,我的肉体还在那里面。”
“你是人?”
迁命又一次沉默,但也没有让左林等了很久就开口了。
“算是吧?”
“灵魂和肉体分离开吗……真是厉害。”左林掏出了迁命锁,眼球望着那漆黑无底的锁孔发怔,问道:“这把锁有几个关卡?”
“不知道,我只知道每解开一点我所能做的就越多一点,同理你也会得到一些好处。”
“只是解开第一关卡的一半你就能够带着我的轮椅跑那么快,真期待以后你解开后面的关卡会不会带我飞起来?”左林开玩笑地笑了笑。
“有机会的话,一定。”
“嗯。那我就等着了。”左林眯眼笑道。
“你在和谁说话?”尤里出现在背后,脸色冷如十二月寒冬。
……
右昊然坐在左家大院的书房当中,望着已经亮透的天空,喝了一口刚泡好的浓茶,微涩的茶水在他舌头发挥作用,熬了一夜的他稍微打起了精神。
“父亲——”
少女拉长着发音,揉着眼睛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趴在右昊然书房的桌椅上,一脸地倦意。
“又是一夜没睡?”右昊然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望着有些憔悴的少女有些心疼。但她像她母亲,倔强的性格无论谁说也听不进去。
“父亲你没资格说我啊。”少女头也没有抬起,指了指右昊然桌子上那一堆公文:“左家的文案干嘛需要全部看完?”
“就和你一样,左中元书房的东西也不需要你全部看完的。”右昊然苦笑了一声,说道:“虽然这些亏损的账本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但起码可以给我找到一个方向,看看谁在帮左家。”
“不是说过了是博恩商业街那一些人吗?父亲你不信任我。”少女嘟着嘴抬起头来,可眼睛没有睁开,看上去十分可爱。
右昊然慈爱地说道:“我当然不会不信任你,可你也要知道博恩商业街一直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如今我们右家第一家店也很快就在艾茅斯都城开业了,左家的产业也慢慢收拢在右家的手里,不得不说刘昂然那一家伙确实很上心。”
“等到你一不在艾茅斯都城了,他便是这一片地区的总管,和土皇帝没有什么分别,虽然城东有博恩商业街,城西又有城主府压着,他干不出什么大事,可就算掌管我们右家在这里的力量,已经有足够话语权了。”
“所以你觉得我会让他来做吗?”
“父亲的算盘根本就不会算空过,我不担心这个,不过我想知道你给谁来接管这一片地方而已。”
“你哥哥,怎么样?”右昊然习惯性地询问少女的意见,就如同当年询问妻子那样。
“父亲做…决定…便是。”少女托着腮帮回答道,她的话语已经有些迷糊不清了。
“那你在左中元的房间有没有找到什么呢?都快两个星期了。”
“那个房间和普通房间没什么不一样,书籍都是有关于锁的,那些应该给哥哥看,不适合我。”一说到左中元的房间,少女提起了一些精神,不过眼里失望的神色依旧不减,拍着桌子说道:“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要图纸!左中元这辈子那一些壮举留下来的设计图纸都拿去烧了吗?为什么那么大一个房间一张机械图纸都没有!”
右昊然望着女儿的撒娇,脸上展现温柔之色。
他这个女儿虽说身为右家人,却对锁没有任何兴趣,和她母亲一样,偏爱于新时代的机械制造,明明身为一个女孩却喜欢挤在钢铁和机油当中,嗅着能源核心散热时略带熏味的浓烟,感受着机械组件的摩擦和碰撞,惊艳于组件运作弹射的火花。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她才十五岁,在机械领域的痴迷不弱于研究几十年的老头子。
若不是在机械领域极有天赋家中的长老不会赞同她研究这一领域。
但更多可能是因为她有一位哥哥。她有一个让长老们说不出话的哥哥。未来的右家家主非他莫属,或者说非他不可。
现任家主和未来家主是最爱她的两个男人,长老会自然不敢发难。可即使是少女她本人也没有多少人敢招惹她。
冷静的时候她是右家家主的小智囊。疯狂的时候她是海勒斯都城的器械师。
她叫右莉。是海勒斯都城最有名的小公主。
“我真的好想摸摸那驾轮椅啊!”
……虽然形象并不怎么符合公主的称号。
……
左林哭丧着脸,一边望着正在盛小麦粥的哲南,一边望了望在一旁吃着面包的尤里。胆怯地问了一句:“那个……我想问问我有犯错了什么吗?”
“没有啊。”
哲南和尤里异口同声地说道。在以往的来往当中,尤里和哲南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此时默契地说同一句话其实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那为什么……”左林有些茫然地回头,望着轮椅的车轮上接连的两条铁链,内心升起了一丝不安。
“放心吧,左林,这两条链是锁住疯狗的,绝对不会被拉断的。”哲夫慢慢咀嚼着手中面包,脸上的笑容让人感到心暖。
……可你是把我锁在这里啊!把我当成疯狗吗!
“尤里大叔,你得听我说,我刚刚其实……”
“左林你什么也不用说。”尤里摆了摆手,一脸正义地说道:“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小秘密,我知道的,你除了下半身残疾还有精神分裂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为了我们的安全姑且先这样连着。看,不用这么感动,我知道你是心系我们的,不想让我们受伤……”
“尤里大叔你听我说,今天早上的事情是一个误会……”
左林还没有说完,哲南打断他的话说道:“林哥没事,其实自己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很正常的,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有试过,你知道的,我在家很寂寞的……”
话说到一半,哲南就有些不争气地凝噎起来,眼眶内豆粒大的泪水就要往下掉。哲夫看不得孙子哭,立刻用长满老茧的枯手去擦拭哲南的眼泪,一边摸着哲南的头发,一边也老泪纵横。
“苦了我家哲南哦,命苦啊。年纪小小父母就不在身边……”
左林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感动地望着这两爷孙,此时他的心情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笑的话会不会破坏气氛?哭的话那自己就必须锁着这两条锁链啊。
提了提那两条锁链,拇指大的锁链确实连疯狗也拉不开,更别说他这一个残疾人了。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服输了。
“你今天就这样锁着别吃饭吧?”
尤里随口说道,说完还极其挑衅地咬了一口面包。
原本左林还没有多大的饥饿感,听到尤里这一句话感觉小腹就开始咕咕叫了。他从昨晚开始没有吃过东西,他早就饥肠辘辘了。
听到尤里的这一句话他燃起了剧烈的不愤。
明明我如今的处境就是你所造成的,为什么你还要决定我的吃饭问题?
“不服的话打我啊?”
尤里像是听到他内心的说话一样,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左林不喜欢私隐被人探知,也最讨厌自己心中所想被别人看穿,他对此有一些精神洁癖。
他皱着眉抬了抬手。原本只是想单纯空挥几下,就算做不了咬人的狮子也要做一只无力的疯狗,就算被锁链扣着也得朝着目标冲刺、去啃咬,祈求自己能够冲破锁链的束缚。
然后锁链掉在了地上,发出了“铛”的一声。
左林望着地上分成几段的锁链,疑惑和惊讶同存在他的表情上。原本坚固不破的锁链只是一个抬手它便分为几段掉在了地上?怎么回事?
锁链仿佛被切开了几段,平整的切面就如同被世间最锋利最快的武器斩下一般,每一面切面都残留着些许好像被高温烧红的痕迹,那些痕迹散着金黄色的光,圣洁的不像是这一个世界的颜色一样。
左林将目标转移到自己的双手上。白皙的手除了有一些因多年制锁所留下的磨痕和老茧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他能够感觉得到,此时这双手有些炽热,像是烈日的酷热,又像是晨曦的暖热,更像是残阳的温热。
他想起了迁命说的话。
将心愿化为命令,那么它就会顺应你的要求变化。
刚才他确实将自己想象为冲破锁链的疯狗一样,然后锁链就分解了。
难道说,这是纹术的力量?
他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只用了一夜他就学会了纹术?他感觉不到自己有掌握了一些什么,但自己的双手很热,给他能够无畏任何物体的信心。
他抬头。
对上了尤里微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