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幻梦,谁醉以千秋?
天空密而不雨,乌云笼罩,浓墨般飘荡。
眼前的街道车水马龙,各色人等都有,却都井然有序。两旁商铺大开,商贩络绎不绝,沸反盈天,一派繁荣盛世景象。
荆默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脸,不敢置信的轻声喃喃:“这是……十伽?”
他打了个冷颤,良久不动,就愣愣的杵在门口。脑海里却在急速工作,莫不是穿越了?
混沌之地与其说是个国家,倒不如比喻成废品回收站。因为位于亚特兰大陆的正中央位置,所以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各国联系外界的交通要冲,经济的交汇点,所以社会治安相当糟糕以及各种脏乱差也就见怪不怪了。
罪恶之都十伽更是臭名昭著,可以说是垃圾中的垃圾。混沌的皇完全是个庸才,自上位以来就成了风雪帝国的傀儡,无任何作为。相比冰雪第二帝国来说却更像是只走狗。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又是多么鲜明的讽刺!
时光神乱来了是吗?荆默暗暗苦笑。
先前还没怎么留意,没想到来求诊的人还真不少,堪若门庭若市。他茫然了,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偶,无奈的耸拉着肩膀。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一只粗壮的手沉重的搭在他的肩头上,他紧张地回头,随即就后悔了。对方似乎有双猎豹般直慑人心的眼睛,眼神锋利的不免让人心惊胆战。
荆默此刻有种想要跪下的冲动,对方体魄健壮,唯一不严肃的地方就是毛发过于茂盛,龙眉皓发。
没等他哆嗦着开口就被一股出奇大的力量推得向后倒去,踉跄几步,最终还是跌落下了台阶。
“臭小子,傻愣愣的杵在门口做什么?”大叔说着翻了个白眼。
“招来晦气。”
对方毕竟是医馆里的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荆默虽然在心里叫苦,但却敢怒而不敢言。
荆默忽然撇了一眼医馆的招牌,牌匾上是用鎏金刻撰的‘暮云医馆’几个金色的大字,笔画强健有力,耀眼的光芒中更显飘逸。
荆默唉声叹了口气,这不就是仅隔了一条街的‘暮云医馆’嘛。还记得以前的牌匾要比现在的朴素多了……
荆默心头猛的一惊,这不是十伽!他环顾四周,依稀能够看出记忆中的影子,为什么……他痛苦的伏首,太多的回忆涌进脑海中,濒临决堤。
究竟是我活在梦中,还是这世界早已抛弃了我?
“谁都会抛弃你,唯有我不会。哥哥!”
荆默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身后像是极夜的深渊,吟唱着瘆人的悲歌。
他睁着涨红的双眼,觉得恍惚。难道十几年来都是活在幻觉里吗?
喉咙发涩,却哑然失笑,如同浪荡的游子告老还乡,迎来的却是凄凉的荒野,一生的记忆原来都是臆想。
他强忍着不去想,口里沉吟地安慰自己,手脚不自觉的想要抓住什么。
在过路行人看来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就得了痫症,不免都感到惋惜,不过医馆门前何人不曾有过?就都见怪不怪了。
荆默突然慌乱的手脚并用爬起来,发了疯似的跑,跌跌撞撞的冲出人群,一路上横冲直撞,引来阵阵惊呼和谩骂。
狂奔中碰倒了不少东西,手肘处脱臼般的疼痛,但疼痛似乎并不能阻止他。事实上,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被股力量强压着,但同时又像是有着引导一般朝着目的地进发,憋足气奔向那个虚无缥缈的“家”。
爷爷,荆默来了!他想着,愿着。同样也惊恐寒冷。
“他死了。”有人淡漠地说,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荆默。
“他死了。”这个声音又重复一遍,言语中没有掺杂任何情感语调,然而异常的空灵,晃荡着脑腔嗡嗡作响。荆默有些魂不守舍了,他分不清到底哪边是梦境,哪边是现世。
他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躬着腰猛烈的咳嗦。荆默勉强虚眨着眼,惊讶的发现双脚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黑色粘稠的液体中,浓稠的液体像水一样转动形成漩涡,发散出死亡的气息。没等他回过神来,腿仿佛被禁锢住了一般,裹足不前,竭尽全力也丝毫不能挪动哪怕半步。他只觉得呼吸不畅,如鲠在喉。
荆默讶异的抚上了脸颊,滚烫的泪水转瞬间变的冰冷彻骨。难免有些胆怯了,往昔的画面重重叠叠放映在眼前,他却像个旁人,冷眼旁观。
“他已经死了。”依旧是冰冷冷的腔调。
“别说了……”好痛苦啊,他开始信了。精神的动摇令黑色液体更加兴奋,尖叫着拍打他的躯体,似是洗礼,却更像是贪婪着腥血的洪水猛兽。
“别说了,求你。”
荆默痛苦的抱头,遮蔽呼吸,任由液体将自己吞噬殆尽。
泪水落到它们身上并没有与之融合为一体,反而像是受到腐蚀般滋滋响着冒着白烟,看似烧焦才冒出的烟雾却有股闻而不忘的异香。
·
“你见过魔士吗?爷爷。”
爷爷呼着烟雾微笑着点点头。
“爷爷,我今天在街上见到他们了,一身很漂亮的衣服,然后骑着八足大马……”荆默兴奋地比划着,不忘往里加点夸张的成分。
爷爷笑着摩挲荆默的头,无奈的摇摇头。
好像爷爷总是在笑啊,连皱纹都那么舒缓。
“他没有死,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荆默泣不成声,哭的声嘶力竭。“你在骗我……”
粘稠的液体划过他的面庞,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它们吮吸他的皮肤,游离在鲜活的血肉之间,痴迷血肉的腥甜。
“不会,哈哈,不可能死的……他还有我啊。”荆默抹去黏在眼上的液体,它们夸张的惊叫,讶异后重又扑向了他的面颊。
“……你还有愤怒啊……而我有什么呢?只有一颗濒死的心啊!”
“你到底是谁?”荆默歇斯底里地咆哮道。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曾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冥冥中千百年轮回不变的声调,冷的像是冽冬。
“我们在梦中见过。”
“哥哥!”幽空处有人诉说着。
“你说你很累了,不想连心都变得麻木。”
“你滚落到雪地上,痴痴的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
“还有……”
“够了,你这魔鬼!”荆默奋力挣扎,明亮的光越过眼间的缝隙直射瞳孔。他在白茫茫的一片中看见了那个心之所向的人的面容,既熟悉又有点陌生,迟疑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粗糙的手掌,就如儿时一样。
仿佛真的触碰到了,但没有想象中扎手的老茧,竟光滑异常。
似乎有微风吹拂,青丝划过。
他疑惑的睁眼,立马后悔的恨不得就地找条缝钻进去。荆默犹如触电般的收回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羞愧难当。
道歉?
好像没理由啊,大庭广众下把手都伸到漂亮女孩的脸上了,只要对方喊声‘非礼啊’,自己铁定被当成流氓。他只能默默的低下头,垂着眉尽量不去看人家。
萧洛菲怀里抱着纸袋,食物的气味自然而然的飘散出来,它们如调皮的精灵,抓挠着荆默的鼻子。
她脸上还有些愠怒,光天化日下被人占了便宜,心里自然不爽。更让人气的是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什么荆默要装出一副自己才是那个被流氓染指的良家妇女的样子。
她心里气不过,但瞧见荆默说话吞吐踟蹰的模样,又不禁莞尔。
荆默脸羞红的异常,干脆绕过萧洛菲径自离开。他知道,只有回到那个“家”,才能知晓这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过去的十余年来自己只是一直活在臆想中。
“哎?!不是!等等,你不是还饿着吗?”萧洛菲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能跺脚干着急。
真是像极了,倔强成性!
·
“……”
满目疮痍,寒风萧瑟。瓦砾堆砌,野草丛生。荆默用了十六个字来形容自己所看到的。
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不住的来回踱步。
荒芜!视野所能及的只有荒凉,瓦菲茂盛。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废墟上横躺着一只破旧的朱漆雀鸟,草落里隐约能够看到一只泛绿的石狮。尽管岁月流逝,它们的形象依旧逼真,惟妙惟肖。特别是石狮的眼瞳,仍然熠熠生辉。
荆默早注意到了,仅隔了一条街,却像是分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片萧瑟,一片凄凉。
他蹲下身去将手放在石狮的背上,轻轻地闭眼,记忆从指间诞生、绽放。触觉沿着神经直抵心灵深处,引起情绪的微微骚动。
曾经也有一双手像这样搭在石狮的背上,只不过那是双相当稚嫩的手,细细的擦拭着它的纹理,愉悦的脸庞印上了天真的烙印……
荆默感到莫名的心安,他还想回忆起更多,可一抬头幻境便立即破灭了。映入眼帘的不过是寒风萧瑟,如墓地般的苍凉。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了,似是熄灭的灯,永远也燃不起希望的光。
雷声响彻凌云,密而不雨的苍穹总算有点儿想要倾诉的意思了,流浪者的悲歌到此时更显悲怆。
荆默只觉得祸不单行,瓢泼大雨说来就来。他感觉自己快被淹没在了雨水中,乏力地抬起沉重的头,暗沉的目光瞬时精光外露,而后又迅速熄灭,垂着的眉不住地抖动着。
迈不开一步,熄灭的目光如同燃尽的灯烛,再难重新点亮。他嗅到瓦砾下熟悉的味道,飘逸在胸腔内,又在脑海里重又编织成一幕幕往事,曾经的过往云烟。
荆默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如果说人生恰似一场梦,那自己的梦却被完完全全的演绎成了悲剧。
记忆是那么清晰,可……又遥不可及!
果然是一厢情愿的臆想吗?呵!原来自己就同流浪者一样,悲时恸哭。
从来没有认真思量过,为何要与全天下为敌,以人的躯壳行事言语,难道就因为……有罪?
错在不该活下来!
荆默跪倒在地,雨水打湿了眼眶,婆娑中看见了黑白颜色的往事。
坐在对面的老人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夹住几缕青丝不放,悠然吐出一口青烟,然后又用烟斗敲敲他的额头:“你啊,会降临梦的巅峰,撰写独悲的辉煌!”
荆默泣不成声,拳头隐忍的握紧,手上的伤口骤然崩裂,血色的水流蜿蜒的钻进了土里。
萧洛菲悄然地走近,将雨伞遮过了荆默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