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你醒醒,王兄,是你吗?”
这是…谁的声音?荆默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勉强撑开了一条缝,模糊的视线中有一团包裹在光晕里的阴影。
谁啊,还让不让人睡啦。荆默没好气的伸手挥向使劲摇晃自己的阴影,却扑了个空,手无力的垂向身侧。
“哈哈,你醒啦,我等了你好久。”是童稚的声音,清亮的令人耳鸣,话音中竟有些委屈。
荆默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一个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正跪坐在他的身侧。头顶是烈日,想必已是饷午。男孩有张俊秀的脸,俯身看着自己咯咯地笑,有点儿熟悉,似曾相识。
荆默支起身体,眨巴着惺忪的眼,说:“你是谁啊,我们见过吗?”
男孩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他,收紧衣袖。身前是一条溪流,男孩蹲下身去,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真好笑,这才多久,难道你很健忘吗?”
荆默听出来他生气了,自己同样是一头雾水,这个孩子穿着显贵,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富甲一方的公子。自己不过一介平民,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怎可能认识你这等富贵子弟。
“哥哥,想起来了吗?”
“估计你是认错人了,我们素未谋面,绝不可能是你什么所谓的哥哥。”静默也起身,走到溪水旁,扭头细细打量着身下的男孩。“如果你仅仅是想捉弄我的话,劝你还是……”
“哥……我真是你亲弟弟啊!”男孩仰头对上了荆默,眼角分明有湿润的泪痕。
荆默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有种难受到喘不上气的感觉。明明素不相识,可看到他伤心到流泪的样子,竟有些替他难过。
荆默回过头,眺望着河对岸的草地,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涉水觅食,流动的水面倒映着它们摇曳曼妙的身姿。他忽的地低首,幽幽地说:“不管怎样,我确实不是你……”
“唔!这是?”荆默死死地盯着水中自己的身影,同男孩一样的俊秀的面庞,还有那一身本不该穿在身上的华丽服饰。
“荆默。”
“是吗?”男孩红着眼却含笑问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荆默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这身只有皇子才能穿戴的服饰,竟不可思议的为自己享有,这不真实,只是一个梦吗?如果是的话,又怎会有这种依恋到不舍感觉?
“不,这是梦,你是梦魇!”荆默转身想要逃离,不知为何,明明是陌生的两个孩子,什么时候有过熟悉的联系。
荆默快步走着,可脚下的路仿佛是无止境一般,最后急到奔跑起来。
他不敢过多的停留,这或许是一场噩梦,他不愿看着镜面里的另一个人流着属于自己的泪,却又无疑替他承担着疼痛。那是无法言语像是窒息般的难受,或者自己才是藏在水面下的那一个!
荆默突然觉得太阳穴针扎般的疼,越跑视线越模糊。他惊惧地大声呐喊,可视线干脆就完全黑了,他一直喘息着一边奔跑,像是困在罐子里的蜂蝶,困兽犹斗般撞碰着坚实的四壁,留下道道淤青和伤痕。
不知过了多久,荆默竟远远的看到了一片密林,树丛的空隙透过来昏黄的阳光,他心里顿时狂喜,向着光亮处疯狂地奔跑。他不顾荆棘的刺痛,努力挥手拨开阻挠他前进的枝叶。那身贵重的衣袍不断的被撕裂成褴褛,他不管不顾,毫不怜惜。
到最后,光芒愈发的耀眼,拨开了遮挡视线的最后一截枝叶。他累的汗如雨下,踩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绝望。
日西黄昏,紫霞弥漫天际,“你到底是人是鬼?”荆默累的气喘吁吁,躬身跪倒在地上,而身前是一条溪流,水边蹲着一个男孩,正背对自己独自戏水。
“你不认识我,可我却知道你的全部。”
“你混蛋,你是魔鬼!”荆默大吼着,男孩缓缓地起身,转身。静默倒吸了口冷气,慌乱的向后退去。
“我是谁?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呀。”男孩不再是哭丧的脸,话中竟有些戏谑的意味。
荆默惊得一身冷汗,整个看男孩的眼神都变了,这是一个迷宫,而男孩是操控者,自己就是被玩弄的的猎物。
“给你看个东西吧。”男孩高举右手,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它可能会让你明白一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荆默看着周围的世界变暗昏沉,暗的只剩下黑暗中的两抹火红的光亮,那是男孩的双瞳。不可思议的是,视线竟重又亮堂了起来。而之前春日般的柔和,柳绿桃红,此刻却成了白雪皑皑的平原,不!准确的说是,战场!
荆默愣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倒流,身体不知何时僵硬了,那是对敬畏的心悸。
“这真的不是梦吗……”他呢喃道。
他抬起脚踏了踏蓬松的雪堆,冰雪四去,一具尸首赫然出现,封冻下的伤口清晰可见。荆默觉得心里凉透了,身体不自觉的要向后倒,却有一双手撑住了后背。而荆默感觉很不是滋味,那是一双同样冷彻心扉的手。
“哥哥,别害怕。这对你来说,就是一场梦啊。”男孩松开扶住荆默的手,继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荆默顿住了,苦笑道:“就算是梦,那也是噩梦吧!”
“哈哈!”男孩加大力度拍着荆默的肩膀,“哥哥,你真会说笑,人生何曾不是南柯一梦呢?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可你到底是魔是鬼呢?或者真是梦魇?
“这话是什么意思?”荆默调过头去反问道,却不见男孩的身影。
“快来呀,哥哥!好看的还在前面呢。”
不知何时男孩已经走出好远,只是一路上没有留下半点足迹,似乎是在刻意保留现场,看着地上一个个隆起的小山包,说不定下面就是堆积成山的尸体。男孩若真是梦魇,想必连呼风唤雨都会,何必在意他有没有留下足迹呢。荆默这么想着,心倒是宽了不少,自觉地抜足跟了上去。
单调的白色中有一抹异样的红,他伸手接住,还没等仔细分辨就化成了水,血一样的红色,伴随着丝丝腥臭。荆默擦去这小滴血珠,可臭味仍未消减。
“哥哥!”
他回过头去,男孩已经走出很远很远,只剩下黑点似的身影,而自己的脚却陷在深深的积雪中裹足不前。
“哥!快来呀,给你看一场盛大的表演。”男孩远远地呐喊着。明明是瘦小的身躯,但让人产生一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荆默紧了紧衣袍,这是他梦里的世界,而他才是恶魔啊!
他加快脚步,紧跟在男孩身后,前方不远是一座雪丘,再往前,是关山迢递的山峰。
荆默隐约听到剧烈的震动声,撼动了他的神经,可男孩却越来越兴致勃勃。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绒雪,越临近丘顶,喊呐声愈加响亮,听的人头皮都有些发麻。
“欢迎来到我为你准备的露天大剧场,请好好观剧吧,哥哥!”男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盛宴的王,施舍乞人般的豪情壮志。荆默竟有些胆怯,但他觉得不容错过,这毕竟只是一场梦,迟早会惊醒。
他站到了同男孩相同的高度,男孩一直在咯咯地笑,弄得他一脸狐疑。
“看吧。”
荆默闻声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一座叠一座的雪堆遍及了整片雪原,像是聚集的魂冢。枪矛矗立,杂草般横乱排列,人鬼悚然。
就在那一瞬,荆默觉得心脏仿佛被枷锁拴住了,只有出气,无法进气。他痛苦地倒地,捂着生疼的脑袋,翻滚到了山脚下。
荆默仰面朝天,素白的天地晃得眼睛难受,头脑里还在嗡嗡作响。
“起来啊,表演还没开始就急着退场,你很赶时间吗?”男孩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撑着一把纸伞,漫步到自己跟前,笑着说:“哥,瞧你,又弄得这么脏。”
荆默有些莫名的想笑,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的某年某月。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有两个孩子嬉笑奔跑,沿途的行人都恭敬避让开。熟悉感油然而生,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皇弟…”
静默猛地惊醒,却迎来了冰冷的拥抱,男孩满脸堆笑的搂着他,“真好,你终于记起来了,皇兄。”
“等等,我真不是……”,荆默很茫然,连推带踹地撒开了男孩搂着脖子的手。
“我真不是你哥。”荆默坚定地说。
“……”
“我知道了,跟上吧!”男孩恢复到冰冷的态度,不带任何温度地说道。
荆默起了一身冷汗,这孩子真是有意思,前后完全是判若两人,他讪讪地低笑了几声算是回应。
“好了,好戏要开场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哥,你不会想错过吧?”男孩拉起他的手,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就像是牵着一块生铁。
荆默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后怕。
“怎么样,有什么感触吗?”
“你真的很啰嗦呢,你们恶魔都像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吗?快开始吧。”荆默故作轻松道。
男孩讪讪地笑出声来,一脸窘态,不过很快又是一张期盼欢乐嬉笑的脸。荆默看着表情丰富的男孩,心想这真是个孩子吗,情绪阴晴不定,完全像个有很多烦恼的大人啊。
男孩高高的举起右手,清脆的响指声起,不可思议的是,响声动彻天地,回荡在雪原上空。所有静止的画面动了起来,像活过来的山水画,又像是表演戏剧,在指令的引导下,演绎着故事的内容。
一切就好比是士兵的号角,千军万马都源自它的指导,袭卷残云般的气势扑面而来。
天地都为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