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很快就过去了，朝霞悄悄地给505房窗前的地板上镀上一层金黄。
“我想大声告诉你，你一直在我世界里……”
来电铃声总算把方伟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刚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电话那边的信息立刻让方伟的睡意彻底消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昨晚投寄的电子简历竟能这么快就收到一份答复，而且这个回复还来自他最中意的那家公司。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但约定的面试时间从现在算起，仅剩不到一个半钟头。车程紧张，所以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喜从天降的感觉，他就一骨碌翻身跳下床。飞快地洗漱和着装后，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多亏路况作美。一小时后，方伟如约出现在市区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的三层。外边的走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跟他一样接到面试通知的应聘者。
方伟立刻排进人群的队伍里。
趁着无聊等待的空当，他打量了下周围形形色色的面试者。
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打扮靓丽的年轻女子。她肩披一席波浪长发，手挎着浅棕色的名牌皮包，正拿着手机做“低头族”。
最靠近会议厅门口的则是一位身高体壮的男生。他侧倚着墙壁，样貌看上去稚气未脱，背扛一个普通的黑色双肩书包，十有八九是想要通过暑期实践拿到offer的在校生。
魁梧男生突然扭头朝方伟这边望了望。
方伟惊觉自己想得太多了，连忙低下脸假装打哈欠。
该死，怎么到了这里就爱开始胡思乱想呢？
“对不起对不起。”突然，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女孩子的喘息声，一只纤弱的素手从方伟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方伟转过身一看，一张姣好清秀的俏脸出现在他的瞳孔里。
他的心头登时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
“什么事？”没什么能比这三个字更能掩饰他波动的心绪了。
“你好，这里是飞腾影视公司的面试地点对吗？”女孩压低着声音问道。
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不太好意思，说话时，她一直用准备面试的文件夹轻遮着半边俏脸。
方伟却对此见怪不怪。刚踏上社会的相当数量的小女生，多少都会给人怯生生的感觉，甚至一些男生都不例外。
“是的，这里就是。”
“那就好。”女孩露出雪后阳春般的笑脸，“不好意思啊，我是个路痴，害怕自己走错楼道。”
方伟礼貌性地点点头，回身继续等候。方才那位大男生已经不在走廊，想必是轮到他了。
但女孩似乎比较外向健谈，没一会儿就在方伟身后问道：“同学，你来应聘什么岗位的？”
同学？
这个称呼让方伟有点哭笑不得。自己明明出来工作一年了。按照过去的政策，都可以去当地的人才服务中心办理转正定级手续了。
等等，现在是2014年，算起来自己确实才刚刚毕业，被叫作“同学”有奇怪的？
心念一转，回过神来的他立马答道：“编剧助理。你呢？”
“营销策划。这家公司的规模是我应聘过中最大的，现在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暖意如春。
方伟的心砰砰加速。他试图说点什么好平复一下情绪，但又想不起来，只好又顺着女孩的话说下去：“平常心就好，大公司也不少它这一个。”
“听上去有些道理。哎，你这人还挺乐观的。”
“我想你也是吧。”
“bingo。”女孩斜伸一根手指表示方伟答对了，“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不多让自己开心一些呢。”
方伟莫名地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同样扯唇展颜。
“我叫张文冰，弓长张，‘文学’的‘文’，‘冰雪’的‘冰’。”女孩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方伟。”
恰巧这时，一名瘦高的男子领着背包男孩从面试的会议厅里走了出来，对着排着的长龙环顾道：“谁是方伟？”
“我，我是。”方伟连声应答。本来排在他前面的时髦女郎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不明白为何晚到的人怎么还能比她先一步接受面试。正在和文冰攀谈的方伟也有点意外。
“请跟我来。”瘦高男子也不多言，干练地带着他走向会议厅的门口。
“祝你好运！”张文冰在侧后方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方伟暖暖一笑，也回头向她翘起了大拇指。
厅室里除了瘦高个儿，还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主管模样的面试官，一位正在飞快记录着什么的女文秘。
连方伟都解释不清楚，当他瞟见中间的女面试官时，心里竟会掠过一丝不适之感。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妥，打消了自认为可笑的这种想法。
瘦高个儿已经回到女面试官旁边的座位坐下，对他职业性地微微一笑：“那咱们开始吧。”
方伟应声点头。
虽然这是一家本省知名的影视发行公司，但面试流程跟方伟以前参加过的招聘大同小异。先是求职者的自我介绍，然后是公司考察其对行业信息和公司岗位的熟悉程度，再则是了解其本人拥有的工作经验和渠道资源。
虽然谈不上对答如流，但方伟对自己的发挥还是比较满意。孰料这时，中间的女面试官又提了个问题：“既然你投了简历，想必你已对本公司有所了解和兴趣。那么我想知道，你对本公司的企业文化怎么看？”
这个问题虽然也不算特别，但要回答好却不甚容易。
按照事先准备和一般技巧，方伟谨慎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但女面试官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后，仅仅是简单问了一句：“说完了？”
方伟和她四目对视，说：“是的。”
女面试官不再言语，但方伟已经能从她撇嘴勾唇的微表情瞧出了端倪。
被人看穿心理久了，反过来也会变得敏锐些。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双向发展的。
方伟存心不理会她的高傲。恰巧这时旁边的瘦高个儿开口了：“你在实习期间做过创意策划？”
方伟答道：“对。”
“可你方才的回答，之前有三个人提出类似的观点，那也叫有创意？”女面试官背靠舒适的转椅，看似慵懒的神情掩盖不住她盛气凌人的目光。
“这说明，对于贵公司的看法，大家还是比较一致的。”
“既然看法一致，提不出什么新意，你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平。那你又凭什么自信，能够从人群里脱颖而出？”出乎意料，女面试官这次连装模作样都省了，直接冷笑一哼。
连她旁边的瘦高个儿都觉得这个举动有点失礼，但又不便作声，只好埋头假装看文件。
方伟感觉自己之前莫名的不爽似乎正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除了学识、履历，还有一点最重要。”
“哪一点？”
方伟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女面试官，“自信，本就是求职者该有的素质。”
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加了重音。他相信，无论以对方的头脑还是自己的毛病，女面试官绝对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就算你是面试官又如何？尊重别人是一种最基本的素质，你也不例外。这里更不是你摆臭架子的地方！
女面试官怔了一下，可抬眉淡笑间又恢复了一口官腔：“这种心灵鸡汤，同样不是很好的答复。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方伟厌倦了这种咄咄逼人的交流。他甚至觉得，就算今天面试成功进入这家单位，日后也可能和这类人摩擦不断。
“没有了。”言简意赅。
“那行，改天我们会通知你结果。下一个。”女面试官甚至连看都没看方伟一眼，转过头对旁边的瘦高个儿说。她的语速不慢，这套相当于回绝的说辞显然已经给她背得轻车熟路了。
方伟报以微笑：“你随意。”
说完，他无视对面三人各异的表情，拾起桌上的简历重新装袋，大步径直离开会场。
走出写字楼，方伟站在树荫下，望着马路上的遍地阳光，心情也明亮了不少。
可片刻之后，他又开始有些彷徨。
本以为幸运女神眷顾而来的应聘机会，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整黄了。适才的还击看似解气，但丝毫不能解决他最大的窘境。
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他又如何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站稳脚跟？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不给自己多一点乐观呢。”
夏风轻抚，把张文冰的话也吹进了他的脑海里。
对了，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
从会议厅里走出来时，方伟本想和张文冰道个别，但楼道里却已不见她的人影。他四下张望也一无所获。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方伟甚至问了排队的人。可那些人似乎是后面才过来的，回答一概是不清楚。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默默离开。
看样子，有些人注定只是萍水相逢。青春偶像剧式的奇缘可遇，不可求。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依旧感谢文冰——在他失意的旅途中送上一抹驱散阴霾的阳光。那张开朗的俏脸，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
等候的公交车已经驶来。他收起剩下的那丝不舍，迈步走向站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