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有趣,小小年纪,便是一派老成。,还有几分沧桑,好像老头子。”那男子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
苏子衿并不生气,只是提醒他,“那茶早已凉了,怕是苦涩得很,我叫人送来新茶。”
“不必不必,我比较喜欢喝酒……有酒再好不过。”他忽然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这是醉寒江,是我自己做的,可愿意陪我喝一杯?”
苏子衿有些头疼,“阁下救我,怕不是为了喝一杯酒?”既然如此拐弯抹角,不如直接开天窗说亮话。
他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忽然道,“你杀了东阳门派的三长老,那是我同门师兄弟。”
苏子衿握紧了不归,心中一惊,“……那阁下是来复仇的?”他是用快刀的身份去暗杀的,莫不是暴露了什么,这个人如何知晓他这个“白衣沽酒苏子衿”一个新人所为?
“别紧张,我是来跟你感谢的,那家伙欺师灭祖,杀我师父,辱我师妹,我老想动手杀了他,但是顾念旧情,又有人为他求情……我就纠结得很,听说被江湖快手斩杀,我高兴得喝醉了三天三夜呢。”
苏子衿“……”
“本想找到快手,向他道谢,并且好奇,他如何破我门派武功,那个师弟人品不咋地,武功还不错,被快手杀掉,武功必然不俗,于是我开始全江湖寻找,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呢,偶然巧合之下,就发现了你,若是有心人联想一下,就轻易知道你这个白衣枯酒苏子衿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杀人的快刀……呵呵。”
“然后?”苏子衿嘴角上扬,笑得如沐春风。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永久藏着快刀的身份,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他要杀的,也只有名单上的人罢了,名扬四海的条件已经达到,杀人也好,亦或是江湖名誉还有荣耀都是他执行的任务之一罢了,无所谓名声扫地又或是被人唾骂伪君子什么的。
男子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嘴角笑意减淡,“本来以为是个好苗子,也许可以收个徒弟……但我看你命不久矣,又拖着这么一副千苍百孔的身体,行尸走肉的活着,收徒算啦,还没开始教你,就怕忽然死掉,你这样的人啊,注定早夭。”
苏子衿面孔有一瞬间扭曲,“你能看出来?”
“别小看我啊。”男人歪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早产儿,出生没多久,身子本就不如普通孩子结实,就被喂养毒药,你是被“药”养大的,常年痛苦不堪,时常感到寒意刺骨,承受断骨之痛,我为你疗伤,还发现几个伤口……”他见苏子衿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连忙住口。
“继续。”苏子衿冷冷道。
“你应该经常受虐,身上好几处都有被用铁锥钉入血肉,穿骨的痕迹,皮肤也被……”那男子说不下去了,这活生生是被当做工具和傀儡养大的啊。
“阁下好眼力,那你说说,我还能活多久?”他知道自己活不长,却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整天活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死去的恐惧里,寝食难安,日夜不宁。
那男子沉默片刻,道,“照你这个情况,大抵活不过三十岁,你若能安心修养身心,或许还有救,可我为你把脉,发现你心思太重,忧思过虑,又时常受惊吓,精神刺激过度,恐活不到成年。”
苏子衿握紧了拳头,活不到成年……还有三年的时间,他能活着杀了那个男人吗?
“……”
气氛一时凌重,男人看着窗外的光,轻轻晃动酒杯。
苏子衿闭上了眼睛,语气轻颤,“可有解救之法?”
“哦?”
苏子衿睁眼,眸中尽是一种坚定,“我想活着,自由的活着,请阁下救我一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就算能救,你也活不过百岁,至多半百。”
“够了,我不求长命百岁,但求活过半载,便已经知足。”这人世难过,只求活过半载,体验世间美好,经历他们口中的快意江湖,自由自在,不必活在死亡的恐惧和痛苦之中,哪怕一天,也满足。
“我能救你,可你做不到。”男人摇头。
苏子衿讶异,“为何?”
“我说过你心思太重,但凡心思太重的人,活不长。”
苏子衿苦笑一声,“是吗……”那还真是药石无灵呢。
“你心思太多,除了担心自己活不长,你还忧虑其他事情,纵是我帮你,你自己不肯配合,我也无可奈何。”男人字字珠玑,一点也不客气,“你这样的劳碌鬼,注定短命。”
“若我愿意配合,该如何做?”苏子衿忽然哭笑不得,虚心求教。
“哼,看在你杀了我师弟的份上,帮你也无妨。”
男人站起身,为苏子衿把脉片刻,眉头死死一紧,表情有些纠结,最后甩开苏子衿的手,“真是麻烦……”
“我那个死掉的师弟都活的比你好,如果不是被你一刀宰了,都能活到百岁,啧。”
“……何意?”苏子衿茫然。
“人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跟死亡相伴,你就没必要操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种事,活一日算一日,想什么活就什么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忧思太多,心性好了,治疗才有用。”
“子衿知晓。”
“肆意人生才是你的生存之道,你可以去挥霍你余下的时间,我回去研究研究你的情况,等我有结果了,就来找你,你若有事,可来紫月楼寻我。”
“敢问阁下名号。”
“鬼医,君莫邪。”
苏子衿大惊,江湖鬼医君莫邪?!号称活人不医的君莫邪?!他从不出手救活人,而且救一个人,要价千两黄金!
男人勾起一抹邪笑,“老子可是活人不医,可你已经快进棺材了,救你,不违背我定下的规则,你又帮我杀了一个混蛋师弟,算你便宜点,一千两白银好了。”
“噗!”苏子衿真真切切笑了,“如此,便谢过前辈了。”
“不必,等你好了,我想同你切磋一场。”男人意味不明的盯着苏子衿,“你倒是有趣……啊,对了。”他摘下自己的酒葫芦,“一百两有吗?”
苏子衿摸了摸自己胸怀,掏出一把千两银票。
男人全部一把抓走,将酒葫芦递给苏子衿,“一百两我拿了,剩下的算是看病定金……这酒对你有好处,能减轻你寒冷刺骨和骨裂之痛。”
苏子衿抿紧的唇,有些犹豫“可是前辈你已经喝过了……”
“还敢嫌弃,同为男子,我们可没有男男接受不亲的规矩……”男人怒瞪他一眼,走到桌边,拿起笔墨刷刷刷的开写,丢给苏子衿。
“这是醉寒江的配方,你自己没事酿酒喝,经常喝效果更好。”
“好,谢谢前辈。”
“我走了。”
“慢走……”苏子衿抱着酒葫芦,一手抓着配方,呆呆的站在窗边,半响才反应过来。
银票全被前辈拿走了,他回去的路费……没了。
他想着自己可能连马都买不起,要靠双腿走回去,有点想哭,前辈至少给我留下一张银票也好啊,全拿走了。
有些小悲伤的苏子衿下意识喝了口酒,愣住。
好,好辣……体内像是着了火一番,入口辛辣,酒度比醉春风还要浓郁十几倍。
被辣的眼泪哗啦啦的流,颇有几分狼狈。
莫约片刻,苏子衿感到身体有几分暖意,嘴里越来越香味儿,说不出的香甜和舒服。
他试着再喝了一口,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没有流泪,但依旧辛辣得难以下咽,好不容易习惯了,那种味道能让他沉迷其中。
前辈说,他想如何活便如何,不必再管生死。
那他现在想喝醉一场,再无疼痛和畏惧感。
他抱着酒葫芦,点燃了魅骨香,披散着一头齐腰的墨发,斜靠在床边,一腿支起,一腿落地,面朝窗外的阳光,迷蒙了双眼,放任自己沉沦。
待魅骨香燃尽,酒葫芦已空,苏子衿已经醉的沉睡不起。
直到傍晚时分,有下人前来唤他用饭,他才昏昏沉沉的醒来。
“公子,我家主子请到厅堂用晚饭。”有小厮抬着托盘进来,里面正是新的一套白衣。
“请公子换身衣服罢。”
“多谢,麻烦转告你家主子,我随后就到。”
“是。”
苏子衿换上新的白衣,用丝带绑了一半头发,余下披散在脑后,确定自己仪容端正才出门。
半途,返回房间,找到自己一枚玉佩。
吃完饭,出门拿这块玉换点银钱,才好买药材酿酒,也不知道能换多少钱,够不够回去路费……苏子衿第一次为钱犯愁,精打细算。
走到厅堂,就看见已经全部落座,就等他一人。
这可是很失礼的行为,苏子衿连忙上前,“十分抱歉,在下来晚了,请见谅。”
“不必,子衿公子请入座。”坐在首座的俞江火指了指身旁下首的座位。
苏子衿发现落座的那些男女都表情怪异,眼神意味不明盯着他。
他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座落在俞江火下首的位置。
“招待不周,公子莫嫌弃。”以为紫衣华服的女子浅笑道。
“那里,是苏某叨扰了才是,怎敢嫌弃。”
“好了好了,吃饭就不用这么客套啦,公子不用这么客气,放宽心吧。”一名年轻人道。
俞江火也开口道,“开动吧,不必拘礼。”
此话一出,才有人动手,开始家常闲话,多是江湖趣事,或是一些杂事。
为了不冷落苏子衿,偶尔会有人向他提问,苏子衿也愿意配合,一来二去,双方竟相谈甚欢,带动了气氛。
饭后,所有人也都各自回房,苏子衿回去房间拿了自己的骨扇和不归剑出门。
他武功高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很轻易的就离开了。
再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样东西,几包药材,和吃食。
中途路过,闻到味道不错,忍不住买了一些小吃……那块玉佩足足当了一千两,买了这些东西,回去的路费也够了。
拐角路过一处后花园,听得黑暗静寂中一声响动。
“谁!”前方传来一阵冷冽的斥呵!
苏子衿抱着药材和食物站在原地,只见冲出一名儒雅男子,他一举一动尽是江南三月风情,温柔如细雨蒙蒙,一双多情的杏目流光盈盈,眉目如画,隔间一点朱砂痣,更加让他明艳动人,多了几分涟漪之色。
说是世间少有的美男也不为过,比之国师苏奕的不食人间烟火清冷白梅,他更像生在人世繁华的红梅。
“子衿公子……”俞江火从男子身后走来,语气有些讶异,眸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苏子衿,看见他手中的食物,缓缓清冽的道,“看来是府上招待不周,竟让公子半夜外出兒食。”
苏子衿面色微红,有些不知所措和尴尬,“不是,是在下想起自己的药已经用完了,顺道出去买一点……又有些馋嘴,就顺手买了些小吃,本想不打扰各位,没想到还是惊动姑娘,十分抱歉。”
气氛一时古怪,无人搭话,苏子衿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几分危险。
“哦?公子平日身体有疾?这大半夜还出去买药?”那眉目如画的男子似笑非笑。
苏子衿解释,“实不相瞒,在下身体不大好,如公子所言,确有隐疾,需时常用药,”
俞江火看了看他手中药,语气冷冷地,“据我所知,国师医术过人,子衿公子既是国师首徒,想来国师也知道公子病因,难道没有医治?”
“家师看过,因此为子衿开了药方,喝点药慢慢调理就好。”
“……天色已晚,公子早些休息吧。”
“江火姑娘也是。”苏子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殿下……他应该听到了什么,况且,他能悄无生息的离开这座宅子,武功深不可测,请殿下三思!”
俞江火抬手阻止男人劝阻,“先严密监视他吧,国师教出来的,定不是废物,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是。”
苏子衿关上房门,面无表情地背靠门边。
他刚刚听到了他们二人的私谈,内容没听到,只听见一个让他惊讶的名字。
素云。
大虞丞相。
他因为苏奕国师的关系,对朝堂多少知道几分局面和人物。
这个素云,在当朝来说,可谓是个风云人物,不是因为功绩,而是他为人狠辣,做事绝决,生得一副君子之相,却有财狼的手段,说不上大奸大恶,也说不上什么大好人。
本来他们没什么关联,但是苏子衿如今的痛苦,有一部分是那个男人的原因。
他那时十岁,刚从剑兰山庄学艺归来不久,那时苏奕和素云还算交好,偶尔两人会约见碰面,喝茶下棋。
忽然有一天被苏奕勒令教导素云之子,素文,他那时只得听令教导素文,素文是个跟他一番年纪的少年,脾气生得傲气,怎么也不愿意跟他学习,为了完成任务,不受苏奕责罚,用了点小手段令他臣服,之后便乖乖跟他习文弄武,有一次,素文迟到太久,没有来到书房,他命人去寻,才知道素文不小心溺水而亡。
自那天起,素云与苏奕彻底闹翻,苏奕因他失误,导致素文死亡,素云与他断交,倍感愤怒,足足折磨了他整整两个月。
而那两个月的琢磨,导致他往后活在对苏奕的恐惧和仇恨中,身体也埋下隐患,时常受到痛苦的折磨。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嘲讽一笑。
那时还小,天真太过,真的相信了素文之死是个意外,可后来查到真相,真真觉得,荒谬至极,可笑至极,素文的死,以及他所有的痛苦和伤痛都是为了掩埋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想起那两个月的不堪和折磨,苏子衿内心的恨意被激发,情绪起伏激动,眼里有幽幽紫色光芒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