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舞睁眼一看,知道刚才是一场梦,但梦中所见,犹在眼前。他想起了仲甫所说的“瑞德这个奸贼”,“圣女教”,等等,虽然言犹在耳,却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他把梦中的情景告诉了兰香,兰香听完也大为惊讶。
“会不会是另一个阴谋?”兰香揣测道。
龙舞道:“肯定无疑。”
兰香道:“如何见得?”
龙舞道:“因为仲甫做错了一件事。”
兰香道:“他做错了一件什么事?”
龙舞道:“他为了证明自己与鬼差无常在一起,让无常现身让我看,却不知犯了两个错误。其一,无常是不会让活着的人看见他的;其二,无常更不会受鬼魂的差使。他即便有同情心让鬼魂途中逗留一会儿,但也绝无可能为配合鬼魂而亲自现身。”
兰香道:“所言极是。”
龙舞道:“因此我可以断定,仲甫的灵魂仍受到胁迫。为了不让对方起疑,我没有拆穿他,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希望能够让他顺利到达冥界。”
兰香道:“阿弥陀佛,但愿仲甫能够逃过此难。”
龙舞道:“既然这是一个阴谋,仲甫被胁迫让我阻止阿季与雨蝶的合弦,那么,我们就该反其道而行之,坚决促成这一喜事。”
兰香道:“既然季悝回到家中,雨蝶又未生产,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龙舞颔首以示赞同。
他却不知,自己正钻入别人为他设的圈套里。
仲甫和“无常”所露出的破绽,本就是他们设计好的,就是要让他起疑的。
他分析得越透彻,事情看得越清楚,便越着了他们的道。因为他们把赵悝送回赵府,本就是想让他跟雨蝶结合在一起,他们怕龙舞的决心不够坚定,因此特意命仲甫演了这样一出戏。
仲甫并不怕死,反正他自己也已经死了。他也不怕地狱道的折磨,就算所有痛苦都让他来承担,他也愿意。但他怕雨蝶因此而受伤害,他只能按他们说的去做,至少这样做表面看来对雨蝶没什么不利,就算有阴谋,或许未来还有转机也未可知。他抱着这样的希望,做完了在人间的最后一件事。
雨蝶和赵悝的合弦仪式在仲甫的三七忌日后举行。
这是雨蝶在一年之中办的第三个婚礼仪式,也是她的第二次合弦仪式。
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因为这本身就是很庄严很神圣的一件事,不管是对雨蝶还是赵悝来说,这件事比别人初婚的仪式还要有意义。
一门三兄弟,一年之中,大哥二哥相继过世,而嫂子尚有孕在身,这对于三弟而言,是多么重大的一项责任?他所娶的,不是嫂子,而是家门的希望,是整个家族香火得以延续的纽带。他的身上怀着无上光荣的使命。
而雨蝶呢,两个青年才俊跟自己结为连理,可还没等她为他们诞下只男半女,他们便急不可耐地先后辞世而去,这对她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她有何辜,要相继遭弃?幸好还有三弟,使她可以完成作为赵家媳妇的分内之责。
一般人都是如此理解这件事的。
因为严肃,所以隆重。
龙舞以最高的规格来操办这场婚礼,青龙城中豪富显贵,无不到场贺礼。
城主兰威来了,辅政大臣和治安官一文一武两个最高级别官员也来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商贾掌柜都来了,宴开百席,赵府中可谓门庭若市。
瑞德亲自到场祝贺,未央也送来了贺礼。
这不是未央第一次跟瑞德见面,但一见之下,不禁暗吃一惊。
如果说他第一次在五马街见到瑞德时,觉得他是个轩昂的男子,高大的身材和健壮的体魄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第二次中秋家宴的见面则令他有些蹊跷,感觉瑞德身上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那么此次相见,瑞德竟已面目全非,不但五官变得更加纤秀动人,举手投足间也已女人味十足了。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一个掌故,海内曾经有过一个道派,叫女真教,教徒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他们专修阴柔之术,最后全都将自己修成妖冶的女儿身,然后勾引良家少年,采阳补阴,以期修成阴神之身。因为此道派太过邪恶,茅山先祖妙真人联合玉翠山和龙湫洞诸道派对其发动讨伐,最终在玉女山全歼其道众,为人间除去一害。
可眼前的瑞德,看着颇像当年女真教教徒的模样。未央联系青龙城中童男失踪的案件,心中疑云更甚。
“道兄请了!”未央向瑞德稽首行礼道。
瑞德回礼:“无量天尊!”
“道兄朱颜凡三月一变,不知修的是哪门仙术?”未央也不客套,直捣黄龙。
瑞德面不改色,答道:“汲天地之精,淬泥丸之灵,以灵御体,可驻颜守气,延缓衰老,这是普通道门都会的修行要诀,难道道兄没听说过吗?”
未央道:“修成灵体之境,以灵御体并不稀奇,可像道兄这样可以由五尺男儿变成美娇娘,贫道却未听说。”
瑞德道:“修行之道,贵在心之所向,相之所生,道兄若心无三清法相,又怎能见无上天尊呢?”
说完,不再理会未央,在人群中转悠开了。
未央找到龙舞,把心中的疑虑说了一遍,龙舞听说有这么妖异的道术,不觉骇然。他也把仲甫托梦的话说了一遍,两人愈加认定瑞德可疑,对他多了一层防范之心。
仪式完结,宾客散去,新人入了洞房。
命运真是个贪玩的家伙,它在人间制造了多少闹剧,不过就是为了博自己无聊时一笑。他把多少有情人拆开两处,把多少冤家粘合在一起,一出出人间悲喜剧,在他肆意挥舞中上演。他只图自己开心,哪管世人痛苦?
赵悝和雨蝶又面对面呆在了一起。
这一回,他们面前没有可怕的妖怪,也没有令人心碎的离别。赵悝跟雨蝶之间的距离,只是一张红盖头的厚度。他把那块薄薄的红布掀起,伊人就在眼前,面带娇羞,却又暗藏着甜甜的幸福。
在他远离故乡的日子里,他一次次听到有个声音在向他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刚开始他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后来终于明白了,这是雨蝶的声音。除了她还有谁会那么持之以恒地在他耳畔呼唤,呼唤他归来?
当他站在十字坡的客栈外眺望青龙城时,他也听到了这一声声呼唤,但这个声音却使他露怯,他渴望接近她,却又害怕接近她。是因为自己褴褛的衣衫,还是一无所成的征途?总之,他犹豫不前。
现在,那所有的顾虑全都抛在脑后了,因为雨蝶就在眼前。再见到她时,他终于明白了亚克塞为何甘愿放弃王子的身份,而宁愿在草原里当一个牧民,守着他那双目失明的姑娘。爱情,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红盖头被掀起的瞬间,雨蝶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今晚这样的情景,曾经是雨蝶梦见过的,但那也只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而已。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的最爱。她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冒着危险出入鱼龙混杂的好运坊,只为见他一面,听他说话;她曾经毫不犹豫地要献身给他,为他的绝情离去肝肠寸断。当然她后来知道了,他的冷淡是为了保护她,这让她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在龙舞作主将她嫁给孟颛时,她没有选择,因为赵悝毅然决然地离去,他们好像被隔在银汉两头的星星,此生恐再无相会的一天。后来跟仲甫合弦,他那无比相似的面容曾经让她产生了一些错觉,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如今,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眼前,做梦一样,不,比做梦更不真实地,成为了她的夫君。雨蝶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该为了那两个逝去的兄长,还是眼前这个冤家?
不管如何,喜事总能冲淡悲伤,赵悝跟雨蝶的结合,还是给赵府带来了些许兴奋和开心,因为大家知道,这是一对有情人,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此后他们很少再谈起孟颛和仲甫,那都已经是过去,是历史,是他们必须忘却的一些人。
只有龙舞,暗中更严格地加强戒备,因为他知道,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几天后,木道人带着九个师弟和其余弟子来了,加上之前已经在青龙城九座法台镇守和轮值的十个弟子,茅山所有的精锐力量几乎全都汇聚在青龙城了。
大悲和尚率领无相寺四大护法和十八罗汉来了。苦禅大师圆寂之后,由座下二弟子大悲继承方丈之位。苦禅大师在临终前,曾叮嘱大悲道:“若是龙儿有所求,当尽全力去助他。”因此大悲此次也把无相寺法力最高强的僧人全都带到青龙城来。
龙舞等这些强大支援全都到齐,方才舒了一口气。长久以来,他的压力之大,是平常人无法想象的,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双脚踩在地上是踏实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