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望乡楼，仲甫并没有像孟颛那样四处寻找瑞德，而是站在街坊中间一片空旷之地，连叫三声“西洋道”，然后静立等待。
没过多久，仲甫的马车前来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跟瑞德一样，也是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莹白胜雪的皮肤，挺而不长、高而不弯的鼻梁，加上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眸，仲甫竟然见到了一个令人目眩的西洋美女！
只是她也和瑞德一样，身上穿一件玄色道袍，金色的长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髻，一根银簪插在中间。
素淡的道家服饰也掩不住她作为女人的魅力，纤细的腰肢，高耸的胸部，都在紧绷的道袍里显露无遗，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股诱人的风姿。
“请问你是赵公子吗？”那美女道士上前施礼，青龙城的官话虽然没有瑞德讲得好，却也晓畅、悦耳。
“在下正是赵仲甫，请问瑞德是你什么人？”仲甫下马回礼道。
“是我的师父。家师正在闭关，他曾吩咐，若是赵公子来找他，让我转告公子，请于明日申正时分至望乡楼里的真皇观一叙。”美女道士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手上也摆出打拱作揖的架式，但她在顾盼之间，眼波流动，却有着一种夺人魂魄的妩媚，仲甫见了，忍不住心旌荡漾。
仲甫留下龙舞送给瑞德的礼物，本想到他的住处去亲眼一看，但美女道士婉言谢绝，只说师父有严格的规定，他在闭关期间不接待任何客人。
次日申时刚过，仲甫来到望乡楼，按那女道士的指示，找到了真皇观。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道观，但建在望乡楼里显得有些另类，因为这里的居民多来自异域，他们有跟本地迥异的庙宇，而青龙城土著显然不会来这里求仙问道。仲甫不知道瑞德为何要约他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
观里非常清静，进入山门，也不见香火的痕迹，似乎就没有信徒来过。仲甫信步走来，只见观内空无一人，不但没有香客，连道士都没见到半个。
主殿低矮而简陋，仲甫推门进去，只见中央神座上坐着一位神仙，从衣饰来看，不是一些道观里常见的三清尊神，而是一个女神。
待眼睛适应了殿内昏暗的光线之后，仲甫仔细端详起女神的模样。那逼真的面容，栩栩如生的神情，使人产生那不是一尊雕塑，而是一个人的错觉。仲甫定睛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这个女神竟然非常面熟！她很像一个人！
那五官，那神情，那身段，竟活脱脱就是仲甫的嫂子，孟颛的新婚妻子胡雨蝶！不明就里的人，真还以为是雨蝶披了件神袍坐在上面！
这是什么神仙？为何跟她那么像？仲甫心里惊疑不定。
“世人但知有三皇五帝，却不知她才是真正的人皇。”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仲甫转头一看，见瑞德站在他的右边，恭敬地面向女神作稽首礼。
“她是谁？”仲甫好奇地问道。
“她是上古的娲皇，没有她，就没有我们这个世界。”瑞德骄傲地答道，好像这位女神就是他家的亲人一样。
“此话怎讲？”
“当洪荒时代，她抟土造人，一日凡七十化变，仿自己的模样以黄泥造成泥人，吹仙气使他成活；后来天塌地陷，她又熔彩石以补天，斩鳖足以立四极，使天地得以维系。如果没有她，你可以想象一下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不过是远古传说罢了。”
“远古并不远，传说也非乱说。对神祇不敬重，这是世人活着的最大罪过。”瑞德的语气有些严肃。
仲甫再仔细看了一眼端坐在上面的女神，她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有些恼怒，怪自己不相信她的丰功伟绩。
“道长今天约我来，就是为了讲这个故事给我听的吗？”
“这是其一，”瑞德正色道：“第二个原因，是我要你知道，我曾跟你说过我不会替任何人做事，但如果是为了她，我可以去做任何事。”
说着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女神，眼神里不但怀着虔诚之意，而且还带着几分眷恋之情。
“她就是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
如此炽烈的言语听在仲甫的耳中，有些不太适应，但当他发现女神注视他的目光也变得无比温柔，就像雨蝶站在他身前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里似乎也有热血在沸腾，他的情绪也变得激昂。
如果雨蝶要他去做一件事，他是不是也会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地为她去完成呢？
不久，中秋佳节到来了。
这是一个家人团聚、睹月思人的节日。赵家自干了海上营生之后，男人们便经常长年累月四处漂泊，亲人难得可以共聚一堂，因此到仲秋之日，这个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日子，特别注重祭月的仪式。
过了中秋，蜃王号的南洋之旅就将启航，仲甫又将出海漂泊。为了庆祝中秋，同时也给仲甫饯行，龙舞决定举办一场中秋家宴，除了赵府家人之外，还派孟颛和仲甫分别邀请了未央和瑞德两位道长。
午时正，家宴在后花园的观荷亭举行。龙舞把两位道长都当自家人看待，因此家眷也不避嫌，兰香、雨蝶和无鸾都在席中就座。
仲甫坐在瑞德身边，对面就是孟颛和雨蝶。
仲甫的眼睛余光偶尔从雨蝶的脸上扫过，脑海里瞬时浮现出真皇观中女神的仪容，心想她们莫非有什么联系？他偷偷观察了一下瑞德，发现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样子。
“首先要感谢两位道长，”龙舞端起了酒杯，“若非两位道长鼎力相助，赵家
今年将连遭不测。你们对赵某家人真有再造之恩呐！”
“客气！客气！”未央和瑞德也举杯拱手回礼。
“赵掌柜虽处身江湖，但心怀庶民，在青龙城可谓举足轻重，我们师兄弟不过做了份内的一些小事而已。”未央谦逊地说道。
“我也就不客套了，”瑞德附和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其实我是为我自己。”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仲甫一眼。
“哈哈哈——”龙舞爽朗一笑，“既然这样，咱们就不必落入俗套，举杯畅饮，共祈中秋吧。”
一番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女眷们离席回房去，桌上只剩下五个男人。
孟颛忽然站起身来，向着龙舞深鞠一躬，禀道：
“家主，趁着今天的酒兴，当着两位道长和贤弟的面，小侄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龙舞道：“你都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当讲的？但说无妨。”
孟颛道：“作为青龙城的儿女，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乘船去远航的梦，在座的各位，未央道长我不清楚，其他人都曾经在大海上劈波斩浪傲立潮头过，唯独我，至今还未出过一次洋。”
他的话中有几分失落和怅惘。生活在青龙城，如果一生都没出过一次海，这确是抱憾终身的事。
“因此，我想请家主恩准，让我跟随蜃王号去南洋走一遭。”
龙舞沉吟了半晌，对孟颛这个请求颇有些意外。孟颛作为管家，把赵府里里外外料理得非常妥当，他作为家主，倒乐得清闲。眼下赵府家事繁多，兰香与雨蝶两人有孕在身，且处于最关键的时期，疏忽不得。若留下仲甫在家，一来蜃王号缺不了他，整个航程须由他掌舵，二来他不熟悉家务，恐怕不会像孟颛那样得力。因此龙舞有点举棋不定。
“赵公子的请求的确合乎情理，没有在大海里航行过的男人，的确不能称为真正的男人。”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瑞德突然为孟颛帮起腔来，仲甫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而且贫道也想借这个机会，请求赵掌柜让我搭船去南洋。”
仲甫一听，又惊又喜。他早就看出瑞德不是个普通道人，如果他能陪自己下南洋，那真太好了。
“道长要乘船，何须请求，一句话而已！”龙舞说道。他又将目光转向孟颛，见他兴奋地、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心里便有了决定。到南洋一个来回，快则半年，慢则八个月，届时雨蝶与兰香差不多刚刚分娩，那才是赵府中最忙的时候，孟颛在那时回来，正好派上大用场。
“若真要出海，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这方面你要向仲甫多加请教。”龙舞叮嘱道。
孟颛喜出望外，连连称是。
仲甫对龙舞的决定没有感觉很大的意外，倒是瑞德，脸上似乎现出了一丝欣慰之色。
宴席结束之后，孟颛送未央回城中的法台，一路上还没从刚才的喜悦中脱离出来。
“管家对大海真有那么深厚的情感？”
“我是一个旱鸭子，但只要是鸭子就应该到水里去扑腾一番，你说是吗？”
“不是所有的鸭子都能学会游泳，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到海上去航行。管家到了海上，大风大浪是在所难免的。”
“再大的风浪我都得去见识一下。”
“有些风浪是你所防备不了的，需要管家多加小心。”
“这个自然。”
这天夜里的祭月仪式上，孟颛认真地欣赏着这一轮圆月。或许两个月之后，自己再见到这么圆的月亮，该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感想吧。
在那皎洁的月光之下，雨蝶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她还不知道孟颛要出海远航的决定，不知她此刻许下了什么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