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帝都,连城。
战场上从来都只听得阵阵刀剑嗡鸣声,烈马匹匹踏起漫天灰尘,飞溅的血珠与汗水混在一起,干涸成黏稠的固体,带着十天半月也洗不去的腥味。
少女大抵是都不会喜欢这种日子的。晏如却很是怀念。
相反的,她总觉得连城不好。这名字就不好。念起来舌尖上翘,唇齿缠绵,只有江南的少女才有这样的柔情似水。而这里是北方。北方就该有北方的干爽麻利。
从沙场上回来后,她就领了个闲差,负责城内的安全。城内自然有巡查的,晏如只需得每隔几日在大街上露一露面,晃悠晃悠。她也乐得清闲,索性就当逛逛市集,找点乐子,恰似当下——
“咳咳,将军。”副将大人低咳几声。
晏如回过神来,报以郝然一笑。
副将也是一笑,传闻中的女将军,刁蛮无理,向来肆意妄为,哪里会有这样小女儿家的情态。果然,传闻不得信。不得信。
蓦地,若是方才还似女儿家该有的样子,这时,则无半点同处了。
“闪开!”晏如厉声一喝。副将忙往后一退,让身后的部下看好四周,仰头看,一只羽箭急急飞来,竟是直逼晏如!
前头还有愣在原地的姑娘,看装扮应是官家小姐,副将想上前将其拉开,只见晏如足尖一点,将那官家小姐拦腰揽入怀中,齐齐避过那只箭。
那羽箭堪堪射进一店家门前的木桩里,副将直道好险,又等了一会,见再无动静,上前察看。
岂料这时,又一只羽箭飞来,只取他的命门!
晏如放开那小姐,急中生智,“借”来那小姐头上一只银簪,蓄力一射,将那羽箭打偏,钉入墙中。
副将吓出了一身冷汗,那羽箭离他只一寸之距,若不是那一簪,自己险些小命难保。
人群里还有些不小的骚乱,晏如皱皱眉,找来附近店家仔细盘查,忙到晚间,并无可疑之处。
若是如此,自己只是一个已然并无实权的女子,会成为谁的滞碍?又是何人,有这种把握,在大燕都城当街杀人且全身而退?
思来想去,无解。
“将军,御史府的管家来请您赴宴。”
御史府?印象里并无交际。晏如疑惑归疑惑,既然人家都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不过几条巷子的脚程,那管家却扭捏得很,一定让她乘轿。
派头还真大!晏如感叹。
装潢也不赖!晏如继续感叹。
综上所述,结论如下:同是吃朝廷俸禄的人,人家却有钱得多。
晏如暗自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点顺水推舟的人情什么的……
哪里还有方才独处时正经模样?将军大人……
“威将军到!”
席上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来人,暗自赞叹,威将军,果然威武!
御史大人则亲自迎上前去,“承蒙威将军大恩大德,小女方捡回一条小命,老臣不胜感激!”
今日那官家小姐,原来是御史府独女,她也朝威将军行礼,“多谢将军相救。”
自然只有晏如,才担得起“威将军”这个称号。
她嘴角抽抽,“不必多谢。还有一物,”她掏出那银簪来,“物归原主。”
御史小姐连忙谢过。
两个时辰是一晃就过去,晏如微微有些醉意,绕道而行。
此时已是深夜,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夜,行人莫晚归。
“哟,哪来的小娘子,让哥哥们瞧瞧。”
想必是流连烟火之地的富家公子,整日不思进取,这种人,实在惹人生厌。
几人将她团团围住,言语轻佻,“长得还挺俊,就是英气了些,还没试过这种姑娘,今夜不妨……哈哈哈!”
晏如打量来人,长得还挺俊,就是娘气了些,整日纵欲,想必肾亏。
“你们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已有一只油手摸到了她的衣裳,晏如怒道,“给我放开!”
“不放又怎样?!哈哈哈!!……”
“喀嚓。”油手落下。
有人虚弱道,“我的手,似乎断了……”
次日满城皆道,“晏如将军猛如虎,谁家公子有此福。”
将军大人表示,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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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连城已有五年,将军大人的生活仍乏味的紧。阿溯如是说道。
她是五年前被买来的无名婢子,将军大人信手给她起了个名——“小翠”。发现府里有三个小翠后,才一一改名。
将军大人虽是将军,可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琴棋书画、刺绣治家定然都是擅长的。一开始她这样想。
后来,她只乐观地安慰自己,至少将军大人是个女子。
恰如当下——
晏如手里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嗑着,向她吐槽话本的低俗。
“啧啧啧,‘欲行阴阳之术’、‘翻云覆雨’,现如今的公子哥儿都喜欢看这种东西了?真真是出人意料。”
阿溯:“……”
“哟呵,钱传所作。阿溯,让管家去刑部万大人府送信,就说…嗯…话本真俗。”
“是,”阿溯应下,忍不住发问,“您是如何知道是那位大人的?”
晏如斜眼看她,悠悠开口,“当年万大公子一朝开悟,想去醉花楼尝鲜,奈何手头告急,便想到了这么个赚钱的法子。钱传钱传,赚钱赚钱,如今也还是这般不正经。”
“说谁不正经呢?”外头传来一声娇喝。
只见一黄衫女子蓦地走近,手中鞭子直直打来,大有“春潮带雨晚来急”之势。
晏如手中瓜子尽出,竟是被一一打在柱上,留下几道痕迹。
她又将茶盏中水泼去,那水仿佛凝成几把小剑,轻易切断了女子的鞭。
“如如你又欺负我!”女子撅起嘴,小脸皱成一团,可爱异常。
晏如嘴角抽抽,“我哪敢欺负您。”
“我不管!你就是欺负我!”
“那又是谁先出手?”
“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晏如笑笑,“万夫人找本将军有事吗?”
万夫人,噢不,何晴闲撇撇嘴,“找你玩,你方才说谁不正经?”
“还不是你夫君,竟然还用着那时的假名写话本,怕是藏了不少私房。”
“哦……男人手上总要有点零花,不然又出去脸上不大光彩。”
晏如奇道,“御夫有方,不减当年风采啊您!”
万大公子,噢不,万适、何晴闲与她,还有另几人,都是幼时的玩伴。自父亲战死,母亲撒手人寰,晏如也便只剩下这几个亲近之人。
而今他们有的踏入官场,自身难保,有的平步青云,有的同她一道出征,却没能回来。
想到这里,何晴闲不由得一阵唏嘘,“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人?不能一直这么蹉跎下去,总得有个照应。”
嫁人?晏如一怔。
天下太平,昔日战功赫赫的将军们,被派往各地驻守,巾帼英雄们也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作为本朝年龄最大却仍无良配的女将军,不乏规劝她早日隐退的官员。
一年前新帝登基,也曾有意指婚,但被她拒绝。
究竟缘何,她无从知晓,只是觉得,等下去便好。
将军大人表示,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