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窗外的蝉虫聒噪不停,如鼓吹喧阗,即使满园翠绿也丝毫未减弱恼人的闷热。
朱色雕花窗台上趴在一位白衣女子,双眼游离,一手垫着下巴,一手随意摆弄着冲窗沿便抅来的藤条。
身旁的雕花木几上,平平整整的压了一张信纸,上面的字体苍井有力,只有短短几个字:“心不静,何以致胜”
炙北淡然的望着远处,看似平静,心里却恼急了这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从未有过联系,偶尔遣人来取药,反反复复说得都是这两句话。
想一想,自打被他从昆仑冰川中救回来,拜了师傅,就一直是张冰块脸,蘭雨谷虽然清冷,却也没有他那一张脸让人觉得发怵。越想越是不甘,无奈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山上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飘雨,即便他能对自己温和耐心,自己这身子骨也注定呆不下去.....”
正想着,门外一声娇嗔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一位粉衣双髻,小脸浑圆的女娃冲了进来,似乎生了大气,脸颊涨得通红。走到女子身边气呼呼说道
“主子,关中村的秀才又来了,死皮赖脸的躺在门口不走,才进前堂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腐臭味,这样下去,咱们客栈那还有生意可做?”
白衣女子被打断了舒适的日光浴,伸手将桌上的信纸折成方状,轻轻扔进了桌上精致的木匣子里。眯眼望了望刺眼的烈日,才慢悠悠说道:“昨日你才与我抱怨,十天半月不见来一个人,如今怎的又嫌弃客人了!”
粉衣丫头很是不服,原地一跺脚道:“论是谁来也好过他,主子你快把他撵走吧,否者地窖下的念回春都要被他熏臭了!”
白衣女子站了起来,一身浅白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但淡墨色的藤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月白轻绡。芊芊细腰,也用同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
乌黑的秀发用一根银钗随意挽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只是一双眼睛清冷幽暗,有些突兀。
见丫头确实急了,这才说道:“无往客栈一路危险重重,他一介穷书生,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指不定能换点好东西,我去看看吧!”
粉衣一听还要为那个醉的不省人事,邋遢肮脏,还动不动就耍无赖的秀才点愿,不满的躲了躲脚。
眼瞧着炙北出了门,才觉得屋中酷热难受,就这么一会,脖颈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水,无奈用手扇了扇风,快步跟了过去。
出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院中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中游溪水讲前后两院一分为二。
中间跨了一座竹制扁桥,随意讲究却又别有一番风味。绿衣女子轻轻踏过,又踩了碎石小路,进了前院大堂。堂中樑上挂了一副匾额,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无往客栈》
字体行云流水,矫若惊龙、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堂中如一般客栈,暗色漆木座椅数个,掌柜台上酒香肆意,只是这上面单薄的灰尘看似有些荒凉之意。
门前就是一片绿地,也未特意装饰检修,偶有几朵野花点翠,配着身后这碧瓦朱甍,倒别有一番韵味。
可是,绿地上半瘫着的人确实显得突兀,他不但披头撒发,衣衫蓝宇,还哭丧着一张脸,念着人听不懂的诗句。夏日本就多汗,散发的味道吸引的蝇围绕,实在熏人。
粉衣丫头一看,更是嫌弃,狠狠哸了一口。白衣女子倒不在意,也未掩鼻也未退步,只静静看了他片刻,才淡淡问道:“说吧,公子有何心愿?”
秀才一听声音,如诈尸般蹦了起来,本想抓住女子,又幡然醒悟,双膝一弯,就这么跪了下去。似哭似笑,软声哀求道:“姑娘,传闻无往客栈无所不能,无所不有,今日鄙人特来求您,给鄙人一碗孟婆汤吧!”
“孟婆汤?”
白人女子不动声色瞧他一眼,淡淡笑道:“你这般要死要活,就是为了遗忘往事?一饮孟婆汤,曾经过往可都没了?”
秀才一顿,一垂头便有泪砸到草中,冷冷一笑说道:“前程往事不过是个笑话,我自愿哗众取宠,也不得人多看一眼,若能忘了,也好勤学苦读,不枉老师之恩。”
白衣女子又看一眼,才觉这人脚上布靴见新,边角缝针细腻,连丝线头都看不到。他衣裳污渍叠加,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一双鞋面却还是原色。
了然道:“既然还有师恩要承,孟婆汤确不适合!不如这样,我保你高官权位,也不必钻头苦读,参与考核。而你只要将那人运术交至于我,今后她便再无好运,两人再见之时,你助她一力,前尘旧愿从头来过,如何?
秀才愣了愣,警惕问道:“你当真有此神通?”
炙北一笑不答,粉衣丫头却忍不住了,张口便骂:“主子所说同你的要求并无出入,你还有何不满?若是不信,快快离开!”
秀才仰头望了望楼角被风吹响的青铜铃,就似丢了魂一般呆立不动。白衣女子也一动未动,微微垂了头看地上的蚁虫忙碌。
酷暑难耐,粉衣丫头忍不住道:“喂,你这人好生无理,非要求人帮忙,给你出了主意也不回答!”
秀才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双手做辑,深深的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多谢姑娘,鄙人改日再访!”
“你!”
粉衣丫头险些跳起来,白衣女子轻轻一拦,淡淡说道:“你我本为交易而往,下次见面该称一声掌柜!”
秀才也未说话,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脚步刚毅,似乎变了一个人。
粉衣丫头气急,埋怨道:“师父怎的这么放了他,要知道苦情旧恨最为值钱,咱们这个月一点收入都没有呢。”
炙北慢慢整了整衣袖,莞尔一笑轻声说道:“两小无猜数十载,终是不舍得...”
话音一落,又扬脸轻笑,随意摘下两片刚出嫩意的绿叶,手型一闪,星移电掣间,叶片咻咻如剑飞驰,打到远处。只听唰地一声,又只剩清风拂柳,夏虫呓语。
炙北也不恼,反倒起了一丝期待,轻声说道:“高处景妙却是炎热,客人且下来一叙!”
粉衣丫头诧异抬眼,便有一黑色身影落了下来,原是位翩翩公子,剑眉星眸,菱角分明,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爽朗说道:“掌柜的好眼力啊!”
炙北瞥了一眼他完好无缺的衣裳,眼神又暗淡下去,淡淡说道:“公子轻功也不差!”
黑衣公子有些尴尬,却还是大大咧咧笑道:“承让,承让!
方才见到掌柜行事,也没世间所传那般无情,那南某的请求,掌柜的...”
“哼!”
他这一说,炙北无端端又想到那封冷冰冰的信,眼中一冷,淡淡说道:“公子这么说,是觉我无往客栈没有旁的本事?”
黑衣公子笑容一滞有呵呵呵笑了起来,炙北却没有接茬,他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干脆说道
“掌柜言重了,在下此番....”
“公子请回!”
话未说完就被硬生生挡了回去,这可不同于先前之举,黑衣公子眯眼打探,不由的笑出了声,之前装出来的礼貌完全不见,吊儿郎当骂道:“老妖婆还真是难猜!”
原看着清冷高傲的炙北恼了,回头怒视:“你说谁是老妖婆?”
公子也无收敛,依旧嬉皮笑脸的模样,双手往胸前一抱,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掌柜莫怪,传闻您在这无往客栈住了上百年,这样的人儿,在我们人世间就称之为老妖婆!”
炙北气的几乎要把一口贝齿咬碎,这人是坏到骨子里了,他特意说了我们人世间,莫不就是说她不是人!可已经看出他有意激自己,怎能让他达成目地。
生生忍住了怒气,又淡淡一笑,挥袖转身,不带悲喜,轻声说道:“既然知道这传说,就该知道无往客栈从不与赤焰邪教来往,公子不必浪费时间!”
黑衣公子见激将法没有达成,眉目一冷,脚下一点,身影一闪就拦到炙北身前,伸手入怀,摸出一支碧玉雕花葫芦,轻声说道:“弱水!”
女子身形一顿,藏在袖中的葱白玉手紧紧捏拳,呼吸渐渐急促,淡然冷漠的眼眶也晕出一圈微红。
停了半响,才恢复了神色,扬一扬头吩咐:“樱蕊,拿酒来!”粉衣丫头见喜,师父说拿酒,那便是接了一笔生意。
转脸朝黑衣公子挤了挤眼让他进屋,又乐滋滋去窖里拿酒,只顾着这公子好看,却未察觉主子看似冷静,却直接坐到积了灰尘的木椅。
黑衣公子见有了让步,勾唇一笑,乐颠颠将瓶子塞进怀里,笑嘻嘻跟进了客栈,左挑右选,全是沾满灰尘蛛丝桌椅,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未坐下。
单脚一抬,大大咧咧踩到炙北对面的长凳上,信心满满说道:“怎么样?这笔生意算是接了吧?”
炙北这才抬眼,将眼前的土窑酒盏推了过去,碗中清酒异香,且带有一丝花香,随着手劲这么一荡,酒香更浓,未到口中已勾起馋虫涌动。
他却未接,精明的挑了挑眉笑道:“不如在下先将事情讲明,再享受美酒!”
炙北朝他嘲讽一笑,一扬手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抬袖沾沾嘴角的残余才说道:“你们门主倒是仔细,事无巨细交代的还算清楚,知道的是在交易,若是不知者,恐要觉是寻仇呢!”
“这...”
此话一出,倒显得公子不够豪气,公子心下一动,看叶不看炙北,只将碗一举,全数倒入口中,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入喉一线,香醇回味,且还有一次甜意入心,久久回味。
只觉得心神愉悦,似乎深陷花海,暖日清风,让人好生惬意。那种舒适感汹涌澎湃涌上百会,发自内心觉得愉悦。
心情大好,豪气伸出一指赞道:“好.....酒!”两字吐完,人便无力一歪,再管不了地面是否干净,眼睑一合便入了美梦。
炙北冷冷一笑,袖下一片湿润,缓步都到公子身边,掀了衣服,捏着葫芦玉瓶淡淡说道:“人人梦求温柔乡,算便宜了你,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