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野外驻训的部队。
训练场中的泥土、附近道上的柏油在高温作用下,从地面升腾起一种刺鼻或令人胃口翻动的味道。如此酷热,别说训练,人动都不愿动,一动就是一身汗。
炎热归炎热,与团集体五公里武装越野考核毫不相干,计划依然雷打不动。
下午,三连按照通知要求准时到达考核地点。
根据团考核比武标准,凡是在编人员必须参加考核,生病的要出示病历或假条,在外学习或培训的要有证明等等,无论何种理由,但凡少参加一人就给连队总体成绩加时5秒。
三连第二个上场,值班员正在带领官兵做着准备活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官兵呼号振聋发聩,人员情绪斗志昂扬。
六班长宋元增边做动作,边冲着杜军大声喊道:“指导员,这次咱连肯定能拿第一,还要以绝对优势取胜,你就放心吧!”
杜军刚要张嘴说话,新兵黄晋波急忙抢了过来,对着杜军嘿嘿一笑,道:“指导员,我特别赞同宋班长的说法,咱连绝对是第一。”其他人员也跟着声附和,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停!”值班员大喊一声。
官兵即刻立正站好,人员面部通红,汗水从额头、脸颊、颈部渗出的汗迹清晰可见,准备活动已经完成。
大家等候值班员的指令。
“同志们,指导员有话要对大家说。”
杜军整理了一下装具,齐步行至队伍前方的中间位置,用鼓励性的语气说道:“准备活动做的不错。待会儿,大家放松跑,只要充分发挥平时的训练水平,肯定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过,有句话还要提请大家:在三连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尔后,他用力地描视了一下全体参加考核人员,略微停顿的轻声问道:“咱连的连魂是什么?”
“敢打能拼!”
人员齐声呐喊,响声震荡山间,旁边的山石似乎要震落掉下。
“好!让我们准备战斗!”杜军高声喊道。
随着考核员大喊一声,“预备--跑!”
人员像泄闸洪水般“哗”的一下冲了出去。
长长的山道上,全连官兵尤如一个人在跑,人员整体感、节奏感极好。不再有任何嘈杂声、喊叫声,只能听到步调一致、整体向前的有节奏的“啪啪”声。
地面泛起的热浪无情地冲击着官兵已被汗水浸湿的脸庞,他们毫无畏惧,调整呼吸,全力以赴地向前奔跑着。
路程过半,班长骨干开始穿梭于队伍前后,他们或帮助体能较弱的战士扛枪,或对些人员跑步姿势变形提出要求,让全连人员始终在一个节奏上、一个速度上,始终保持顽强的拼搏意志和战斗精神。
“同志们,目前,虽然咱们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第一个参考单位六连,但一定要继续保持队形、保持斗志,坚决配合好,请大家记住,考核成绩只算最后一名。”一班长张陆强边跑,边督促。
跑下山路,向右一拐,人员全部进入废弃的飞机跑道。
路面虽然平坦,人员腿脚与地面的撞击力减缓了许多,但由混凝土铺垫而成的路面在太阳炙烤下刺激着鼻孔、刺激着胃肠,人员的呼吸道火辣难耐。
汗水流过颈部,浸湿衣背,模糊双眼,但他们咬牙坚持着,努力耐受着,及时调整着,奋力朝终点奔跑着。
突然,从队伍的后半部传来六班长宋元增的喊声:“陈磊,坚持住,再有300米就到终点了,一定要坚持住!”
这时,杜军带领三名班长骨干迅速跑了过去。
只见陈磊双眼微闭,跑步姿势完全变形,似乎马上就要倒地。“快!取下枪、子弹袋、手榴弹”,杜军一边架住陈磊,一边指挥班长骨干帮陈磊解开钮扣。
他们协力架扶陈磊,一口气将陈磊拖扶到了终点。
医疗人员迅速对陈磊进行了情况处置,并送到了团卫生队。与此同时,考核员宣布了三连五公里武装越野最终成绩:19分15秒。
结果一出,三连官兵在飞机跑道上奔跑着、嗥叫着,他们用特有的方式欢庆胜利,欢声笑语久久在飞机场上空荡回。
晚饭过后,杜军与二班长贾振站在帐篷旁边闲聊。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三连阵地,火炮昂首冲天,炮衣摆放整齐。远远望去,尤如一幅威武壮观的战场图画,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炎热已被清凉取代,山风拂过,凉爽润心。
“下午的五公里武装越野真给力,比第二名整整快了3分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贾振感慨道。
杜军也颇有感慨地说:“从考核结果看,没有平时的刻苦科学训练,要想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绝对不可能。下一步,还要把基础训练抓实、抓到位。”
贾振点头答“是!”
他将话题一转,道:“今天,陈磊表现不错,一直坚持到最后,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回家办事,他的体能决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杜军深吸一口气,道:“你说的很对,我也认为陈磊是个当班长的好苗子,以后要注意帮带,必竟他是你带过的兵。”
“指导员,”一个带有颤抖的声音从杜军背后传来。
他迅速转身,陈磊站在面前。
杜军审视眼前的陈磊,一双纯真的眼神写满疲惫,右腿仍显痉挛状态。见杜军神态严肃,陈磊声音压的很低,饱含惭愧地说:“指导员,对不起,我给连队丢脸了。”
“没有、没有,你的表现很好!”望着如此挚诚的士兵,杜军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个啥滋味。
多好的兵呀!都这样了,考虑的还是连队的荣誉。
杜军双唇紧绷,面带温暖神情,用关爱的口吻道:“现在什么都别想,把休养身体,调整状态放在第一位。”
与此同时,他又对贾振说,“你告诉一排长,本周不要让陈磊参加任何集体活动,让炊事班弄点好吃的,好好调整调整。”
陈磊刚要张口说话,杜军做了个坚定的停止手势,命令道:“什么都别说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明白吗?”
无奈之下,陈磊遵命离开。
连队晚点名,杜军表扬了陈磊,他饱含深情地说:“同志们,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咱连的五公里武装越野成绩位于全团第一,再次为连队书写了新的历史。尤其陈磊,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情况下,仍然带病坚持跑完全程,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既是团队精神,更是战斗精神。陈磊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连魂,践行了连魂……”杜军笔直地挺着腰杆,激动地释放着豪气。
全连官兵静静地站着,品蕴着用胜利换来的荣誉和幸福。
“野战之声”广播是团野外驻训期间创办的一档服务基层一线官兵,营造浓厚练兵氛围的综合性、开放性宣传载体。
主要特点连队轮流统稿、自主选人播稿、团里集中审稿,栏目类型主要有训练动态、典型事例、经验做法等等,每天早、中、晚各播一期。
开播至今,栏目办的红红火火,深受基层官兵欢迎。
夕阳西下,红色霞光洒满山野。绿树红花尽情绽放生命之美,轻风拂过,凉意习习,白天的燥热似乎全部隐藏至大山之中。
开饭了,杜军与战友们美美地品尝着由炊事班精心制作的小菜,既爽口又下饭,简直是菜中极品。正当大家沉浸在美味之中时,耳边缓缓响起“野战之声”广播熟悉动人的音乐。
“首长和战友们,野战之声广播又与您如期相约了,下面请我们一起走进‘青春芳草地’,用心聆听三连战士陈磊的青春怡语吧!”五班长陈克浑厚深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冲击着大家的耳膜,这期内容由他主持。
“首长和战友们,我是三连战士陈磊。7月3日,团里组织五公里武装越野考核,此次考核,我因体力不支,在战友们的帮助下才免强跑完全程,最后昏倒在终点线上。从某种意义上说,由于我的笨拙表现影响了连队荣誉,让我很自责,但从全连战友不抛弃、不放弃的帮助中,我切身感到了荣誉的力量、团结的力量、拼搏的力量和战斗的力量。下面我与战友们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题目是《19分15秒那一刻,我读懂了连魂》……”
陈磊深情地诉说,用心地释解,感动了三连官兵,感动了全团战友。从陈磊声情并茂的字里行间里,从陈磊真挚情感的客观表述中,杜军再次动容,他暗自发誓:坚决为兵做实事。
“连队管训严,好兵出三连!”这是全团官兵公认的。
每年新兵下班、人员调整,机关各部到三连选兵都挤破脑袋。为啥?因为三连的新兵,个顶个的“棒”,谁用谁放心,杜军也一直以此为荣。
阵雨清洗过后,营区焕然一新,几只麻雀在连队道边的槐树梢上飞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着。三连留守排长葛文树被麻雀叫声吵醒,他轻轻揉了揉蒙松的双眼,双臂朝上一伸,惊呀道:雨停了!
大部队外训走后,团里开始整修训练场通往外出的道路,葛文树带领仅有的几个留守人员,拉沙土、平洼处、挖道沟,不分昼夜苦干实战,高标准完成了团里分配的施工任务。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酣畅淋漓的睡上一觉,这场清凉的阵雨赢来了短暂甜美的休整时刻。正当葛文树寻思要干些啥?一抹清新的阳光洒进室内,色泽淡淡,柔美怡人。
“天晴了?”葛文树快步走出连队,来到操场,驻足站立,抬头仰望天空,低头查看雨量。经过一番仔细分析判断,葛文树吹响了“嘟嘟”的哨声,喊出了“人员集合”的口令。
葛文树带领除连值日员以外的5人来到操场边的空地上。
一种厚约20公分,长1。5米,宽0。5米的钢筋混凝制板摆在面前。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将这些水泥制板抬到通往营门外的土道旁,放至指定位置,以备铺道使用。
“抬放水泥制板时,一定要戴好手套,协同用力,齐抬齐放,注意安全!”抬板之前,葛文树反复叮嘱。
在葛文树的组织下,一块块水泥制板被抬到指定位置,工作进行有条不紊。
“一二,放!”每次放板大家都要齐喊,目的是同时放手,确保安全。当他们以同样方式放置最后一板水泥制板时,负责抬放右侧水泥制板的谢锋军却“哎哟”喊了一下,“排长,我手指被砸了!”谢锋军大声喊道。
葛文树一看,只见谢锋军的右手被水泥制板重重地压在地上。谢锋军半跪在地,双眸眼皮颤抖,双嘴无缝紧闭,痛苦表情难受至极。
葛文树迅速组织人员抬起水泥制板,疾步向前查看谢锋军受伤情况。谢锋军戴有白线手套的右手血肉模糊,白线与血肉黏粘在一起,他立刻扶起谢锋军跑向卫生队。
军医处置完伤口,神情严肃,言语衷恳,道:“情况并不乐观,需要立刻送到上级军医院治疗。”
原来,谢锋军抬起水泥制板时,戴在右手的白线手套被水泥制板底部的某个凸出的小石籽挂住,谢锋军全然不知。当一同放板时,右手未能及时抽出板底,瞬间被砸。
到达上级医院,主治医生告诉葛文树,需要即刻锯截右手食指和中指第一节,防止更为严重的事情发生。
“什么?要锯截手指?”闻听此言,葛文树尤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顿时发懵。
“这是最佳方案,别无选择。”医生再次强调。
葛文树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他迅速向杜军作了汇报。
得知此情,杜军火速奔赴医院。在军人病房里,杜军见到了谢锋军。他的右小臂悬放在胸前白色绷带上,整只手被厚厚的药布缠绕着。
看见杜军,谢锋军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惊讶问道:“指导员,您怎么来了?”稚嫩的脸庞上未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杜军疾步上前,嘱咐他坐下,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指导员,医生说需要锯截食指和中指第一节,我觉得也没什么,锯截就锯截呗,三连兵还怕这个!指导员,您说是不是?”谢锋军如此冷静表现,让杜军沉默无语。
望着稚气满面的谢锋军,一种别样的痛深深刺扎着杜军的心。他知道,锯截食指和中指第一节对谢锋军将意味着什么。
杜军坐在谢锋军的病床旁,轻声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现在的关键是静心养病,其余的事情由连队来做。要勇敢面对现实,好好养病。”
“谢谢指导员,我没事的,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的。”谢锋军乐观地说。
杜军与主治医生进行了深层交谈,医生详述了谢锋军的病情。他婉惜而又坚定地说:“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必须采用截锯手术,否则会危及谢锋军整个右手及生命的安全”。
最终,在与其母亲电话交流以及征得谢锋军同意的前提下,由杜军在诊断书上签了字。
医生说,手术过程很成功,谢锋军没掉一滴眼泪。
望着躺在手术台上的谢锋军,一种愧疚和自责油然而生。
多好的兵呀!由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他的人生也因此而改写。杜军心头拂过情感,拂过茫然,拂过责任,他用力地清醒了一下似乎有些木呆的神志。
一天下午,谢锋军母亲风尘仆仆地从老家赶来。
让杜军意想不到的是,善良淳朴的母亲没有一丝埋怨,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坦然面对现状的一种情怀。这情怀尤如炎热夏季中的一抹凉风让杜军感到清凉润心,惭愧自责。
“孩子每次打电话,写信都说在部队挺好的。他说,连长、指导员,还有班长对他都很关心、照顾。说实在的,每次听到这些,俺心里就暖暖的;看到孩子懂事了、长大了,你不知道俺有多高兴了。”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放慢语速,压低声音道:“现在出了这事,俺只是希望他能早点治好,无论啥结果俺都认,咱部队领导也确实尽力了,这一点俺知道。”
年底,谢锋军复员回家。
连队为他捐款5000多元。钱虽不多,活动润心;事虽不大,至诚至真。谢锋军含泪踏上了返乡征程,他说他会永远记住连队,永远记住摸爬滚打的战友们。
上级机关积极协调为谢锋军按级评了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