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期限终于到了。
音陵跑出房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任由晨风在她脸上恣意游耍。整整一周都没有感受到阳光,一周像过了一月,此番禁足,可把她给闷坏了。
此时晨训刚刚结束,她想去向少将军打招呼,却见早风主动朝她走来。
早风默默盯着她瞧了许久,他也有一周没有见到音陵了,说不想,肯定是骗人的,便不由多瞧了一会。只不过音陵被瞧得心里直犯嘀咕,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是早上起床太着急,脸没有洗干净?
见音陵不自然的样子,早风眼中隐有笑意,“出来了?”
音陵点点头,见早风病容全消,想必是托温萝送去的药丸起了功效,她笑道:“少将军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我这次被禁足,也算得上值了。”
早风佯装生气,蹙眉问:“你这是在怪我,以怨报德咯?”
音陵连忙低下头,“属下不敢!只是见少将军身体有所好转,高兴过头,说话忘了分寸……”她可不想因一时说错话,再被禁足了。
听到她这么关心自己的健康,早风笑了,“多亏了你的药,谢谢。”高兴就是高兴,他不想再隐藏起来。
早风此刻笑容爽朗,显然他之前说的话并不认真,只是为了看自己紧张的神情。意识到早风又在戏耍她,音陵却并无不悦。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觉早风不是个寡言的人,平日里还有些喜欢戏弄人,她与温萝就常常中招。这样看来他应该是个开朗的人,可她却始终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也不曾见他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笑过。
这一刻,她觉得她与早风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了。面前这位虽然只大她两岁的少将军,好像也变得亲切了许多。
“不过,确实是我罚得不对,”早风又说,并将一件东西交予音陵,“这个就当是我的赔礼了。”
音陵展开手心,一截青绿色的树枝躺在她的手心。是曼树的断枝。
她想起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
相传汀国还分裂为许多个小国家之时,汀国的第一任国王奥顿还是一个小将军,却有着统一汀州大陆的雄心野志。
在一次战役中,奥顿误中敌计,与军队分离,被困于人迹鲜至的深山。即使有泉水和食物,独处百日,奥顿的心灵也不堪重负,逼近崩溃边缘。他乞求天神护佑,承诺他若得救,必定会尽全力结束战乱,还饱受战苦的百姓一片安定盛世,并将誓言刻于曼树的树干上。
后来,奥顿被一少女所救,他坚信少女是洛谢女神所派的使者,他迅速收复了各个小国,建立起汀国,并娶少女为王后。此后奥顿勤政爱民,呕心沥血地治理国家,使汀国成为汀州大陆上最繁华富饶的国家。
贤君奥顿的故事在汀国人民之间代代相传,洛谢成了他们最信仰的神,而曼树也被誉为诚信之树。
音陵端详着手中的曼树树枝,不明早风的深意,刚想询问,却发现早风趁她不注意时离开了。
不经意转动树枝时,发现枝干上刻着两个小字。
不负。
音陵心中了然,这一定是早风给她的回答。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早风不会看重一匹马的生死,但早风不仅答允了,还特地以曼树枝做信物,必然是把这份承诺,放在了心上。
她小心地收好曼树枝,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喜乐,只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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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洛镇是隶属于远山城的一个小村镇,以酿酒为生。这儿酿的梅洛酒醇馥幽郁、爽口逼人,广销汀国各地,爱酒人士皆想来这个小镇目睹梅洛酒的酿制过程,以至这个村镇虽不大,却常年有络绎不绝的外乡人进出。可近几周,镇中的旅馆变得门可罗雀,鲜有外人踏足,连往来的商队也不再经过小镇,更可疑的是,出镇送货的人,也都再也没有回来。
镇长曾派一队人马去寻找失踪的人,最终却连去搜寻的人也失了联系。就好像整个镇子被隔离了出来,不准进,也不准出。镇长担心,如此下去,镇民的生计肯定会受到威胁,便写了一封信,由镇里最精壮的青年快马送去远山城寻求领主的帮助。
在堡垒生活了一个月的新兵们,质素从各方面得到了提升,就像是一场安排好的测验,侦察军带来消息,在远山城管辖范围内,有龙出没的迹象。
所以当早风收到宗德的调遣令时,他已率领屠龙军驻扎在梅洛镇的附近了。
“领主大人也已经收到消息,看来这头龙出现的时日不短了。”早风收起宗德的信件,环视大帐内的每一个人。
温萝道:“它应该就潜伏在周边一带,镇上失踪的那些人,恐怕都已经成了它的腹中餐了。”她说话时神色平淡,语气就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稀疏平常。
听了这话,音陵心中大为所动。
早风与温萝是老将军的儿女,他们从小便跟着老将军南征北战,音陵知道温萝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只不过这样的生生死死,她一定见惯了。如果去怜悯每一个受害者,对每一次死亡都感同身受,自己的精神就会率先被击垮。
原来战争的可怕之处,在于麻木人心。
她想到自身,今后投身于战争的洪流中,是否也会渐渐地,开始漠视他人的生命?她忽然意识到,成为一名战士这件事,要比她想象当中,痛苦许多,残忍许多。
“我总觉得有一点很可疑。”这是早风的直觉,但他却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可疑。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想要找到这个可疑之处。音陵把事件的始末在脑内重新梳理了一遍,竟然真的让她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她道:“既然进出镇子的人都被那头龙所害,可为什么送信的那个人却能平安到达远山城呢?”
早风的思路被她这句话疏通了,“没错,正是这一点。送信人的存活绝不是一次偶然。”又忽地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音陵,“你怎么在这里?”音陵以医疗兵的身份跟随军队,但按照规矩,一介小小医疗兵,是不应该出现在议事大帐内的。
音陵细声说了句抱歉,刚想退出大帐,被温萝拦下了。带音陵进来的是温萝,要赶音陵走,她温萝第一个不同意。
“音陵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温萝一点儿都不客气,她奚落道,“我们一干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却被一个医疗兵指出来了,她如果要走,那我们更不敢留下来了。”
众人都被说得有些惭愧,连早风都得承认,温萝的话虽然冒犯,却不无道理。大事当前,他也懒得同温萝争论,而音陵想法独到,一针见血,或许留下来能对大局有所助益,便没有再追究此事。
顺着之前的思路,早风分析说:“那头龙屠杀了每一个靠近或离开梅洛镇的人,却有意放过了传信的青年……莫非它正希望通知远山城,将我们引至此处?”
“应该不会吧?”温萝对早风的分析信疑参半,“我们的对手可是龙啊,这种伎俩,哪是它能想到的?”对龙类学一知半解的普通人都知道,龙族向来是没有智慧的。
“温萝大人,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啊。”一直沉默的安明此时开口了。
早风问道:“总督大人,您有何高见?”
安明露出一个忠厚的笑容,说道:“高见不敢当。我们与龙族的斗争持续了上百年,最初我们只有被杀戮和破坏,但随着它们侵略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们也渐渐熟知它们的习性,逐渐习惯于和它们的战斗,还研制出了各式对付它们的武器装备,如今我们也能和它们一较高下,甚至多数情况下占据上风。而我们在进步的同时,它们也在学习我们的可能性,也未必是零啊。”
早风对于安明的看法深表认同,“总督大人独具慧眼。”可即便是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梅洛镇的事他也绝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就算前方已埋下陷阱,那也必须去闯一闯了。
安明的那通话,温萝听着就觉得累,她也不去细想,拍着胸脯道:“管它是笨蛋龙还是聪明龙,有我在,包管它是头死龙!”
许多人被温萝的直爽逗笑了,哄笑声暂时冲淡了帐内紧张的气氛,可音陵还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