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王,奴婢是浣衣院的宫女,可能大王曾在宫里无意中见到过我,只是宫中宫女千千万,一时很难想起,只是觉得眼熟罢了。”
“哦,这样啊。”烈王释然说道,脸上的疑惑也一扫而空,“那既然你是浣衣院的宫女,为何现在又在金翎殿侍奉?”
“父王,是这样的。她是我在宫外的一个朋友。”烈少鹰解释道,他并不知道方筱筱其实就是方倾依,自然也就想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过节。
“哦?”烈王凝目看了方倾依一眼,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位朋友倒是特别,竟然在花园里肆无忌惮地玩捉迷藏,公然对寡人的妃子无礼。”
一定是那个熙妃向烈王告的状,方倾依想着不由气愤,分辨道:“明明是她……”
烈少鹰怕她冲动,赶忙接过话头:“筱筱以前从未来过王宫,不懂得这其中的礼节规矩,她实是无心冒犯熙妃娘娘,还请父王见谅。”
“野调无腔,以下犯上,成何体统?简直是无法无天!”烈王生气地说道,“还有你,鹰儿,你也跟着她胡闹,下人犯错,教训教训也是应该的,你可倒好,竟然为了一个宫女跟熙妃闹得不痛快!”
“孩儿知错,不该顶撞熙妃娘娘。”烈少鹰先是低头道歉,然后抬头复说道,“但是熙妃娘娘这样‘教训’,不免太重了些,无休止的扇打,别说是宫女,就是连男子也经受不起,况且筱筱是孩儿的朋友,孩儿怎能见她受难而坐视不管?”
“你总是这样重情义。”烈王看着他叹了口气,他太了解烈少鹰的心性了,少鹰从小就这样,见不得半点不公之事,烈王对此既赞许又无奈可奈何,他知道,烈少鹰要想成就大业,必然要舍弃一些情谊,他也知道,想要改变一个人是何等的困难,于是只能摇摇头说道,“罢了,既然她不懂规矩,也属无心之过,那寡人便不责罚她了。”
烈少鹰闻言松了口气,眉心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然而烈王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但是鹰儿,你身为王子,一定要知道尊贵有别的道理,在宫中,宫女便是宫女,不可能是朋友,明白了吗?”
烈少鹰闻言沉默片刻,半晌才沉声说道:“孩儿明白。”
烈王微微点头,看了看方倾依,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烈少鹰说道:“还有,既然你已经将她调到了金翎殿,那么如果她再不懂礼数,那丢的就是你的颜面了。一周之内,让她学会这宫中所有规矩。”
“是,孩儿会找专人教导她,筱筱聪明伶俐,这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烈王走到方倾依面前悄声说道,是警告,亦是一种威胁:“这是寡人对你最大的限度,寡人不想因为一个宫女毁了我的儿子。少鹰是三王子,他的前途是整个烈国的前途,你要记住这一点,他把你调到他那寡人不反对,但是有一点,永远把三王子当主子,明白吗?”
“是。”方倾依低头应道,她何尝不明白烈王这话的深意,不是朋友,不是爱人,只能是——主子。
烈王满意地点点头,摔袖离去。
烈少鹰长长舒了口气,见方倾依木然地站在原地发呆,便凑过去问道:“筱筱,父王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怎么一脸这幅表情啊?”
“啊?”方倾依猛的回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教训了我几句,让我好好学规矩。”
“他说他的,你别理他就是。”烈少鹰不以为然道,“反正在这金翎殿里,我是老大,你想怎样就怎样,本王子特许的!”
“少鹰,谢谢你……”方倾依闻他此言不禁感激道。
烈少鹰一愣,遂挠挠头茫然道:“好端端的,说什么谢啊,这可不像你平常的性格。”
方倾依不置可否,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内心却是一阵酸楚,黑雁山注定会成为烈国的敌人,她与烈少鹰,终究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见,烈少鹰对她的好,让她觉得既感动又愧疚,她不禁问自己:将来的某一天,真的要与他为敌吗?他手中的长剑,会在那一天指向自己的胸口吗?如果一定要是这样,她祈祷着这一天来的晚些。
烈政从金翎殿出来,又在四周游赏一番,回去时已是月上枝头,他沿着杨柳青石板小道踱步走回政宣殿,路过荷花池无意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纤纤身影立在池边,微风吹过,像一片秋叶般柔弱欲坠,是秋楚。烈政想起了在明春堂的那一幕,怕她再有轻生的念头,便急忙跑过去牵起她的手快速把她从池边拉远。
“这样危险,还是离远些好。”烈政柔声解释道。
秋楚不由失笑道:“别紧张,我只是在这里赏些荷花,顺便打听一下筱筱的情况,并没有轻生的念头。”
烈政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误会了,政狭隘,低估了姑娘的胸襟。”
“大王子既是关心,秋楚怎敢怪罪?”秋楚笑笑说道,“殿下想是刚刚从金翎殿出来吧,筱筱她怎么样了”
“放心,她并无大碍,况且有三弟照顾,没问题的。”烈政说道,“这次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将此事告诉三弟,筱筱姑娘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秋楚听闻方倾依无碍稍稍松了口气,又对烈政说道:“殿下还是要注意身份才好,刚才向我道歉,已是十为不妥,以后道谢之事更是不必言说,王宫大臣若是知道了会怪罪的。”
“那只是他们的旧俗观念,我看的是世间的道理,错了便是错了,并不会因为身份的高贵而变成正确。况且你是我的朋友,政怎能让朋友在自己面前恪守这些规矩呢?”
秋楚闻言微微一笑:“我第一次在明春堂见到你,就觉得你与寻常王子不一样,你虽是王子身上却没有那种居高临下,唯我独尊的傲气,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业的。”
“大业我实不敢说。”烈政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希望尽我全部的力量铲除朝中奸佞,然后保一位开明的君主接替父王的王位,明理于天下,如此百姓可养生丧死无憾矣。”
“大王子殿下说要保开明之人登位,可见指的不是殿下自己,让我想想……”秋楚作低头凝思状,忽而眸光一闪,抬头复说道,“殿下说的此人,是三王子吧?”
“秋楚姑娘果然聪慧。”烈政微微有些诧异,看了看秋楚点头说道,“姑娘所言,正是政心中所想。”
“这不难看出,殿下总是在一边默默教导他,默默为他打算,只是,秋楚有一事不明,今日也算是替三王子问问你……”秋楚看向烈政,“历代皇子莫不觊觎王位,而殿下却无欲无争,一心想让三王子继位而丝毫不曾想过争夺,殿下是怎样做到心静如水的?”
烈政伫立于皓月之下,任那清冷的薄纱撒在他高大伟岸的双肩,湖水反射出的粼粼月光映得他眸光沉稳,沉默片刻,方才对着月下斑斓池水说道:“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置烈国前途于不顾,政才疏学浅,没有治国之才。而对于三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他武功高强可保疆界太平无虞,他浩然正气可保朝堂清明廉洁,他善良体恤可保百姓安居乐业,他重情重义可保贤士忠心追随。唯贤唯德,能服于人,三弟的赤子之心是我所没有的。况且兄弟相残只会将烈国至于颠覆,唯有明君才能够永恒。我要亲手把烈国的命运,交到一位值得信任、能够担起重任的人手中,如此我才能安心。”
“不瞒大王子殿下说,如果我曾对你有过些许怀疑,今日听你所言,已是半点也没有了。”秋楚微微一笑道,“古往今来能够真正做到无欲无争的,怕是寥寥无几,殿下心胸之宏大,秋楚佩服。秋楚一介女子,不敢妄谈国事,但殿下是秋楚的恩人,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会走得很艰难,可还是希望殿下在竭力辅助三王子的同时,稍稍爱惜一下自己。”
“无论前路再怎么艰难,我对三弟初心不变。”烈政目光坚定,他也不看秋楚,只是抬头看向空中皎皎明月,声音缥缈而悠远,“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我,永不后悔。”
“我相信你,大王子殿下。”秋楚微微一笑,望着月光下烈政的背影柔声说道。
烈政转过身来,亦笑了笑,说道:“以后晚上不要独自一人再来这荷花池了,这里曾淹死过不少人,还是小心点好,宫中总归是个是非之地。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秋楚点头默许,二人并肩走在月光下,任斑驳的桂影撒在肩头,几声空旷凄寂的鸠鸣,几许携着花香的晚风,夜,宁静而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