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突如其来的绝望(二)
彩霞映着滚滚黑烟,杀声震天。
刘瑾肃恍惚间看见韩子高那张原本绝美的脸上已经附上厚厚的烟尘、血迹,觉得好笑,嘴角上扬的同时又见他狭长的凤眼里满是杀意,让人生畏。瑾肃振奋下精神,一枪刺向前来的敌军咽喉部,脓血汩汩,那人便落下马去。马蹄从他身上踏过,人命真如草芥一般。古今帝国在多少这样的生命之上建立起来,是在多少鲜血之中流淌而来。容不得她多想,一刀便划过她的右肩部,鲜血瞬间透了出来。这一刀让她拿枪的灵活性受到了影响,但依然精准地一枪刺入敌人咽喉。……
随着夜色的渐渐降临这战场上空的浓黑硝烟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一层浓重的黑红色。那是将士们杀红了眼的气势,也是血流成河的晕染,更是哀鸿遍野的悲凉。这个夜晚所有的初春虫鸣都停止了,它们仿佛都逃离了这场可怕的生与死屠宰场。只有遥远的月色,依然冷酷地观望着这一切。
双方军士皆损失惨重。周迪在战场中渐渐看不清楚自己的军队,他越来越觉得没能彻底守城,而出城迎战是错误的决定,继而大呼:“临川军听令,今日战罢,明日擂鼓续战!”说完,呼啦啦,整个战场瞬间静默了,一半以上的人撤回了城内,城门再闭。
韩子高见状,嘴角上扬,眼中的杀机已起。旋即猛声呼喊:“骁骑营,精兵营,全员回营!我们的敌人已经山穷水尽了,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别让后人说咱们欺负弱小!”
瑾肃闻言,心里默许韩蛮子果真是谋略过人。这一席话说来轻巧,却暗含鼓舞士气,蔑视敌军,同时定能让敌军军心涣散。“周迪今夜无法入眠已。哈哈哈……”
回营的路上,瑾肃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下马,进帐时,才发现自己不仅是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连拿枪的手也麻痒痛难忍。金枪砰地一声掉到地上。
账外的韩子高命军士:“今夜不准一人沾酒,但是肉,管饱!且每名士兵均得在橱子的监督下,喝一碗菜汤。吃饱,喝足,立刻进帐睡觉!明日四更便起。”
“得令!”
子高着急自己的心腹在军帐深处小声地商量着什么。几名副将频频点头。
军帐内,瑾肃正在包扎自己右手的伤口,可是左手如何也是不便的。刚想患来军医,又想如此多的伤员,又退了进来。
这时韩子高进到瑾肃的军帐内,“我这儿有一封手书,需要的印章。”
专心包扎自己伤口的瑾肃没注意到韩子高手中的书信,看了一眼,正要拿出自己的官玺往信上扣章时,瑾肃猛地觉得这并不是自己原以为的战报。仅凭这当中一封信上亦能看出这是一封劝降信,信中对象无不是往日旧部。瑾肃结果两封信,第一封是劝降的,另一封呢?她快速阅读了另一封信。不自觉的哈哈哈笑起来。
“好你个韩蛮子!这等……”没等瑾肃说完,子高便一手捂住了瑾肃的嘴,生怕她声音过大,被隐处的细作听了去。
“你知道就行了,赶紧扣了,我好安排。”
“只是……”
“只是什么?这是战场,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韩子高那双要吃人的眸子闪出凶恶的光芒。瑾肃便不再说话。见子高拿着扣好印章的信件悄悄出了自己的军帐。片刻又回来,此时那信想必到了它们应去的地方。
进来的韩子高没有说话,拿着棉布开始温柔地替瑾肃包扎。那双颀长的手,如水一样呵护着手中的伤口。“咋咋呼呼的,得改了你这性子。”韩子高刚说完,瑾肃蓦的站起来,拉起韩子高的手说了句:“先顾顾你自己吧!”
此时的韩子高才忽觉浑身都是刺辣辣的疼。手掌上已经被自己的“青墨”摩得血肉模糊。手掌心的那颗朱砂却依然清晰可见。瑾肃见这一颗朱砂,心里万千感概:“是他给你点的。”
“与你何干?”说着走到沙盘跟前。瑾肃咬着嘴唇跟在他后面也来到了沙盘跟前。忽的,其余几个副将也陆续跟着进来了。这一夜,这个军帐内,又是不眠夜。
月色遥寄相思情,哪管一骑长嘶鸣。春天的深夜总是静谧的,唯有嘤嘤虫语,轻轻燕鸣。
军帐内两名身材敦实的巡夜手,各自拉着两大车粪便往军营外骂骂咧咧地走去。隐处的细作此刻均在指挥军帐外探听着。没人关心这两车粪便到底要去往哪里。
天色微亮。子高治军承袭了陈蒨的军风。知无其隐,赏以悉力。有建信之诚,军风以严谨见长。加之其性恭谨,颇有胆决,军中威信颇高。军士们都准时四更起床,收拾,佩戴,整理。足够的肉类,加之他韩子高从父亲处得来的独有的菜汤,清晨醒来的军士们个个精神奕奕,皆能摆脱昨日的疲累。
整队速度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将士们已经整装待发。
“侯景之乱,吾江南肥美之地沦为山河破碎的残缺之国。如今临川候起兵欲攻吾梦都金陵,篡吾陈国励精图治,收复河山之志。北境的虎狼尚未平复,如何容得吾内部作乱!今日一战,不是为了吾众之娘亲,而为吾众家中稚子。吾辈乃护国之英雄!今日我军将士定要以虎狼之势夺取临川!”韩子高高声怒吼道。
“夺取临川!夺取临川!……”
战鼓再次有节奏地响起。战旗在晨光中飒飒招展。正在此时,蒋帅的前锋营从门外赶了进来。韩子高见来人,即刻下马,像来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蒋老将军笑哈哈地捋了捋那一团浓密的胡须高声喊道:“韩将军说得好!我军定要以虎狼之势,夺取临川!”
“夺取临川!夺取临川!”众军士齐声喊道,振聋发聩。
军营中的战鼓雷雷,却不见敌军有迎战的迹象。
临川城内,军侯府——临川最高的军事指挥中心。三颗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府院中间。
“宿亮,张姚,许慎三位将军已经处决。左、右前锋均缺失,请主帅尽快定夺新任人选。”左右军士交集地催促着自己的主帅。
“背叛者,永世不得再用,于我这是定论!不必为三人惋惜。我军将领众多,嗯……”说这话时,周迪攥紧了手中的两封信件,好似这信才是他最大的仇人。“左右前锋由其副将担任。其余各位置将领不变!擂鼓,迎战!”周迪此话一出,众将领多有不满。
而周迪万万没想到的是,宿亮,张姚,许慎三名将领的副将也都是刘家旧部,且其手下精兵听闻主将的消息,纷纷军心溃散,无半点斗志。
韩子高这一离间计一石三鸟。借刀杀死了临川三名实战经验丰沛的猛将;涣散了所属编制的军心;他深知周迪固执、多疑、性急的秉性,必定在处死三人之后,不会让不熟悉左右前锋打法的将领来担任前锋,这让其余将领心存芥蒂,将领间定默契不足。加之蒋元老蒋的支援,此,临川军败局已定。
“金陵援军就等着进驻临川吧!”临行前,韩子高轻声却又笃定地对自己说道。
不出半日,临川军果真溃散得一败涂地。周迪当场阵亡。
金陵捷报传来!
待临川军据点整顿好,城内的百姓又开始了自己的日子。安稳,平和。
军队一路上各自回归镇守据点。韩子高对大大小小每个屯兵据点都亲自巡视,检查。对守兵的生活起居更是上心,此役,韩子高的威信遍立两军。
刘瑾肃也似乎明白了陈蒨钟情于韩蛮子的理由。那一颗掌中朱砂,便不是自己能比拟的。一路上她也忧心忡忡,这样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男子,让三位旧识枉死异乡,并非光明磊落之举。但韩子高确实是化解了陈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国内战争。瑾肃看着韩子高浓黑的束发,飘飞的衣襟和那腰间的青墨,不知这样一个越来越看不清楚的人,自己该如何评价。
“哎呀,又做梦了!你看看,这一睡就是一整天啊!可算是醒了!闺女,好些了吗?”丁妈妈此时声音也温柔起来,显得格外心疼。
“你们都来啦!这是开茶话会呢!”丁聆忽的做起来,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但好在已经不晕了。
张岩见状说道:“你别虎了,赶紧的把饺子吃了,丁妈妈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再有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她能改,那母猪都能上树了!”周迪恶狠狠地说。
“你们怎么都用‘咋咋呼呼’来表扬我啊?!”丁聆接过饺子,眼睛就放光了。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还有谁有这么高的觉悟知道用‘咋咋呼呼’来批评你呀!”张岩特意将批评两字着重表达出来。
“行了,吃饱了,咱下床来走两步!”说着张岩就要伸手去抓丁聆的胳膊。单怕她腿脚不好了。
“你等她吃完,看她那样儿,饿疯了吧!眼花不花啊!”丁爸爸从门外进来发话了。
丁聆见自己父亲深陷的眼眶,心疼得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又一次咋咋呼呼地跳下床来,紧紧地搂着自己的父亲。
“我睡了多久啊?你没睡吗?怎么这么憔悴了!妈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照顾照顾我爸!”丁聆责怪道。
“好嘛,你看看,合着你这晃晃悠悠地睡了两天一夜,就都是你爸照顾你啊!?这人张岩、周迪,哦,还有那个陈垚,海什么的,都过来看你,替我们看着你。别不知好歹啊!你爸那是睡不着,担心担的!”丁妈妈委屈地又开启了加速模式:“啊,那个住院大夫啊,人长得哟,啧啧啧……”
隆冬好像快要过去了,一家子在医院的病房里热闹地聊着。只是丁聆心里清楚,感冒是不可能持续发热不省人事这么久的。隐隐地她担忧起来,就像那梦中,担忧韩子高对陈蒨会有不好的影响一样。
“等等,为什么要去管陈蒨?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刘瑾肃!我……是谁?”丁聆附和着众人打闹着,笑着。心里默默的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