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就像琴弦上流淌的音符,如此美妙动人。一切都是顺心如意的,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宋云昭和程未晞之间总有些尴尬。
事实上,从程未晞回门那天起,两人之间就有了一些隔阂,虽然在此期间,程未晞热心帮宋云昭医治腿伤,而宋云昭也在程未晞命在旦夕时表露了心意,但有些事情就是横在那里,让人耿耿于怀。
八年前的那件惨剧,宋云昭始终都欠她一个交待。
晚风习习,程未晞坐在花园的亭中,呆呆地看水中的鱼儿。湖水有些寒意了,它们仍旧游得欢畅。
过了一时,玉简上前劝道:“王妃,天凉了,您身体还没好全,早些回房休息吧!”
程未晞回过神,看到远处三大一小几个身影,笑说:“时间还早,你看,那疯丫头正带着以同踢毽子呢,满头大汗的,不冷。这里热闹,再坐一会吧!”
玉简远远地望去,果然看到唐星雅和宋以同在比赛踢毽子,两个人咯咯的笑着,也听不清都在说些什么。孟梓辛和虞芳染慢慢地踱着步,正在赏一株花叶繁盛的木芙蓉。
晚饭的时间刚过,府里的家丁下人们大都到花园里来散步消食了,的确热闹。
程未晞又发了半晌呆,看见宋云昭独自拄着拐杖过来。
不知为什么,他只在程未晞苏醒那天站起来过一次,后来还是不能正常行走。程未晞说这也算正常情况,让他不要心急,继续锻炼总能彻底好起来的。
好在情况是在不断好转的。这一个月,除了上朝坐轮椅之外,其余时间他都是拄拐杖的,比以前稳得多了。
玉简见宋云昭过来,就自觉退开了。
宋云昭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心里并不平静。
今天,他要向她坦白一件事,那件让两个人一想起来就撕心裂肺的事。
“未晞,谢谢你给我的信任。”他说。
“嗯?”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秒,又说:“我们是夫妻,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并没有去珍视这份信任,是我亲手毁了它。”他凝望着她的眼睛,看到对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哀痛,“未晞,我说的是八年前。”
这一刻,程未晞仿佛听到了心弦断裂的声音,“嗡”的一声,在她的脑中钝痛着。
他终于要和她谈起这件事了吗?他会说什么?解释?道歉?说那一切只是误会,他并不知道之后会给她造成那样的伤害?还是他被逼无奈,只是情非得已?
她脑子有些乱,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或许自己并没有那么大勇气和他谈起这件事。
不知不觉间,泪水就模糊了双眼。远处的柳树枝条柔软,绿色的细叶在她眼中朦胧成一片青烟。
“那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是知道的,我是有预谋的接近你,目的就是毁掉你。”
这句话,真是残忍。程未晞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那时,我收到一个任务,那个任务就是骗取乌塔族苏虞的信任,将她带到巫婆那里,毁掉她的身体。”他有些说不下去,却还是逼迫自己坦白,“我假意接近你,为你提供帮助,然后迷晕了你,之后把你交到巫婆手中,就离开了,我没有打听你的下落,而是由你自生自灭。”
程未晞的泪水决堤而下,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死咬着牙不说话。
宋云昭的痛苦直达内心最柔软的一处,“我以为那只是一个任务,但是从那天起,我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你。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你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停地折磨着我的良知,让我痛苦不堪。我时常想起你的笑容,想起你狼狈的奔逃一路之后,见到我时那重获新生一般的眼神,想起你对我道谢的话……我每一天都在担心你,不知道你是否能获救,不知道你醒来之后会如何恨我。
“我强迫自己相信,那只是一个任务,你我并不相干。我是西元的皇子,而你是乌塔的苏虞,我与你天生便是敌对的。但我还是无法自欺欺人,我意识到自己对你怀有一种感情,而这种感情让我痛不欲生。
“我,竟然伤害了一个我爱的人,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头。”
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坦白了,却突然无法正视程未晞的脸。她真真实实地坐在他面前,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终于得到了她,她和初见时一样美好,依然信任他、帮他治伤、爱他的家人和孩子,甚至愿意为他牺牲生命……
这一切都像梦境一样,他每次见到她,都深深地欢喜着、自责着,他怕她会深陷在痛苦的泥潭中无法自拔;他怕再一次失去她,失去她的心。
程未晞狠狠地咬着舌头,生怕一松口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谁能真正了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痛苦?
“我听说你变得残忍、冷血,我听说你不爱出门,我听说你骑射很好,我听说乌塔族开始分裂涣散,我听说你不肯相信任何人,我听说你在接到赐婚的圣旨后,撞柱自杀……
“我疯了一样,去将军府找你,我看到了你父母哀伤欲绝,以为你去世了,你不知道我当时的感觉……”
宋云昭当时一蹶不振,后来收到程未晞苏醒的消息,竟慌得精神错乱一般,做了很多反常的举动,疯狂扩张青一阁,千山就是那时候受伤的。
“为千山求医的那天,我遇上了你。你易了容,穿着男装,笑容温暖得让人心痛……”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要道歉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
“那时,我的确是把你忘了,”程未晞说,“我撞伤了头,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直到回门那天,我才想起来的。”
宋云昭惊讶地看着她。
她不去看宋云昭,而是望向了湖面。看似很平静,但她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
“想起来那些事以后,我反而没有那么恨了。”这是实话,但现在这一腔委屈的情绪却难以忍耐,到了爆发的边缘。
8岁的女孩,12岁的少年,那样的一场相遇,她对他也是一见钟情的啊!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要伤害她?
被心爱之人伤害到生不如死,她也是会痛的啊!
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就坐在她面前,承认了他对她犯下的罪行,让她怎么能不痛?怎么能不难过?
她大口的深呼吸,努力按压情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噎着问他:“宋云昭,以前的事,全都不要再提了,我只问你,你以后,还会不会伤害我、会不会背叛我?”
这样的眼神让人心疼得要命!
宋云昭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程未晞流眼泪,现在见她这样,慌张得手足无措,忙将人一把抱到怀里:“不会了!未晞,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怨我就打我吧!你别哭了!”
这句话让程未晞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她突然发了狂一般挣脱开他,一下将他推倒在地,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她满腔的怨愤终于得以发泄,打人的时候下了狠劲儿,还专门打脸。
谁让他身上全是烧伤的疤,腿也是她自己刚给治好的,如果打坏了还不是她吃亏?所以宋云昭那“倾城倾国”的脸就遭了殃了!程未晞打得不过瘾,索性骑在他身上揍他,一拳又一拳,绝不心慈手软!
她一边打一边嗷嗷地喊着,怎么解气怎么来!
这边的动静刚出来,小花园里就炸了锅了!
他们这是看到了什么?
擦擦眼睛、再擦擦眼睛……
不得了了!王妃把王爷给打了!
管家僵直着脊背一脸懵逼,丫鬟小厮们也全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家这位素来以残暴闻名立世的王妃这是又开练了吗?这次下手的可是他们家至高无上的王爷啊!
这可如何是好?
大家面面相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怎么破?
啊啊啊啊啊啊快来人啊!王妃在打王爷呢!骑在身上使劲揍那种!揍得砰砰响!怎么办啊!有没有人来拉架啊!?
这时候的小花园正是人多的时候,几乎端王府里所有的下人全都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宋以同看到这情况,扬起小脸问孟梓辛:“娘,为什么母亲在打父亲啊?”
孟梓辛淡定地说:“可能是因为父亲做错事,伤害了母亲吧!没事,你接着踢毽子吧!”
于是宋以同就继续踢毽子了……
全体下人们张着嘴又是一脸懵逼:连主子都不管了,他们还能干点什么?
上去拉架?好像是在找死。
默默走开?好像不太尽责啊!王爷明显处于劣势,嘴角都出血了呢,看着都疼……
啊啊啊啊谁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办啊?
雁北看着那边的战斗局势,冲亭子那边扬了扬下巴,迟疑着问千山:“要不要过去?”
千山正看得津津有味呢,摆摆手说:“去干啥啊?你没看见王爷有多享受吗?”
雁北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说去帮帮王妃,你看她都打累了。你别说,王妃这套拳法真不错,快很准,倒是可以学学。”
千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好吧,你赢了……
再一看旁边的扶桑,这丫头正双手托着下巴观战呢,双眼中简直燃烧起熊熊的火焰,特别过瘾,手里就差一把瓜子了……
好吧,以前就知道她是个腹黑型,没想到竟然这么没节操……
宋云昭正全身心挨打呢,完全不知道他这几个贴身侍卫竟然就这样弃他于不顾,还兴致勃勃地看起戏来。
于是,在这个初秋的美丽夜晚,端王府的全体人员莫名其妙的看了一场史诗级的武打大戏,残暴的端王妃果然够残暴,把他们心目中天神一般的端王爷给打得鼻青脸肿,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王妃打完人以后身心舒爽地回房去了,大家若无其事地望望天,也都默默地散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未晞发泄完情绪,回房就把门反锁上了,不让任何人进来。一进屋,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静静地哭了起来,流完了这一夜的眼泪,以前的所有伤害就都忘了吧!
宋云昭在书房将就了一宿,一夜无事。
孟梓辛和虞芳染看到这样的情况,便知道他们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只不过,明天宋云昭还要上朝呢,顶着这样一张脸,他可怎么出现在朝臣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