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长音阁。
虞芳染呆坐在塌上，神情憔悴。她的眼睛里饱含着绝望和无助。婴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主子精神一直不太好，身体欠佳，没想到竟然是有喜了。说实话，她心里自然是为主子高兴的，但她也深知主子的心思，很是为她担心。
这时，宋云昭独自推着轮椅，默默进了房间。虞芳染没有抬眼，对婴夏淡淡地说了一句:“出去吧”。婴夏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好，有些不安地退出去了。
“你也出去吧。”虞芳染的这句话是对宋云昭说的，言语间不带丝毫感情。
“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她进府3年多，他一次都没有碰过她，唯独在3个月之前，皇上赐婚的时候，他因为情绪失控而做出了让自己万分后悔的事。
虞芳染没有说话。
“就算是恨我，也别和身体过不去。”对于她，他一向是尊重的，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伤害到她。现在，木已成舟，后悔也没有用了。
她仍旧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虞芳染突然开口道:“我还是要离开的。”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决绝，问道:“你要让孩子失去这个家吗？”
她丝毫不为所动，冷淡地说:“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没有责任心，我只关心自己的自由，所以不必说这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这个孩子也不是你所期待的，难道不是吗？”
宋云昭垂下眼眸。
天色暗下来，外间已经掌了灯，昏黄的光线照进来，打在她朦胧的脸庞上，让人看不真切。
“我知道你的心思。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全明白了。你对冰晏的感情，还有那天的失控，全是因为她吧！你的确失控了，你从来不会那样的。因为她，你慌乱又恐惧，急于掌控什么，而我刚好在你身边。”她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你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对于你，是最特别的存在。不仅是我，相信梓辛也明白。女人们一向善妒，你要知道，这个府里之所以还这样平静，全都是因为你，因为知道你的心在哪里。”
她从未如此直白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在这之前，他们偶尔也会像知己一样交流，但宋云昭从来不知道她竟这样了解他。
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她是个聪明而冷情的女人，志在山水，不愿被束缚在牢笼中，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从未出现在这世上。
“我会留下孩子。至于我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她冰凉的眼眸平静如水，苍白的脸颊仿佛染上一层霜华。
“你出了端王府，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宋云昭说。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费心。我曾是他的细作，你留我一命，我很感恩，但今后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她说出这句话，让他再也无话可说。
月光透进窗子，外面忽然起了风。长音阁的灯火闪出些许凉意。他转动轮椅，怆然而去。
夜越发深了。
宋云昭坐在书房里，处理着繁冗的事务。一道黑影闪进来，跪在宋云昭身前。
是千山。
“主子，你吩咐的事情办好了。”
“嗯，起来吧。”宋云昭的声音低沉肃穆，带着天生的王者风范，不容任何人置疑，“雁北近期都会跟在我身边，青一阁的事情，暂且由你处理，紧急的事联系江慕枫。有任何变故，向我禀报。”他想了想，又问道：“扶桑回来了吗？”
千山答道:“她和属下一起回来的，现在就跟在王妃身边，暗中保护王妃。”
宋云昭点点头，说:“没事了，你去吧。”
千山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暗夜中。
千山刚刚离开，另一道黛青色的身影便跃进书房，他轻车熟路，随性地倚靠在矮榻上，眉目柔和，五官秀美，脸上浮着与他那一身贵族气质极度不符的贱笑。
“恭喜啊云昭兄，终于抱得美人归了，怎么样，得手了没？”
宋云昭顺手抓起砚台，毫不手软地朝他的面门一击。男子慌忙一躲，沉重的砚台就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墨水溅了一地。
“哎呀呀，怎么火气这么大！我刚换的衣服，差点被你弄脏了。”黛青衣衫男子一边低头察看着衣服，一边不满地控诉。
宋云昭黑着一张脸，“江慕枫！你有事就说，没事就快滚！”
江慕枫有些委屈地说道:“云昭兄，我可是专门为提醒你而来的，怕你中了圈套。你真不知好歹！”
宋云昭有些不悦，“我自己的事情，我很清楚，我自己会处理好。”
江慕枫收起笑容，忽然正了面色，目光灼灼，“你的确是清楚，但你根本不愿意面对。你不要被她表面的样子蒙骗了。她掌管乌塔一族多年，经过多少事情！心机之深难以想象。你不要意气用事，最后赔上一条命。”
宋云昭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他如何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他一直在逃避这些问题，不愿意去想以后的事。
“不会的”，宋云昭说，“她要杀我，昨晚有的是机会，但她没有。她……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江慕枫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里充满警告之意:“你怎么还在自欺欺人？她要的不仅是你的命，还有你背后的青一阁，甚至更多！她现在不杀你，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以便日后利用你。她不记得你？呵呵，你觉得那样的深仇大恨，她会忘了吗？她失去的不仅是健康的身体，还有日后一统全族的大权。如果是我，会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你别忘了，皇上刚赐婚那天，她差点一头撞死，还病了整整一个月，如果不是恨你入骨，会在无奈之下一心求死吗？原来那样疯狂暴虐的一个人，现在就像脱胎换骨一样，这其中必有阴谋，你早该小心了。”
这一番话说得再透彻不过。这些事，宋云昭全都明白，他只不过不愿去想。
“云昭，这些日子，你都不像你了。”江慕枫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意，但她不一定也对你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你不能改变命运，就要学会放下。别忘了你父皇让你娶她的用意。你们之间，迟早兵戎相见，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直到月上中天，宋云昭才回到卧房。此时程未晞已经睡着了，宋云昭坐在床前，看着她安静的眉眼。
他的眼神充满悲伤，温热的手掌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庞。
程未晞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宋云昭坐在她的身前，衣服上沾染了晚间露水的寒意，似乎是在外面呆的久了。
“你回来了，休息吧。”她轻声说，声音因困意带着一丝慵懒。
她扶他上床躺好，依偎在他身边。
“芳染怎么样？她吃东西没有？”她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模糊。
他心中一阵钝痛，没有回答。
“明天我给她准备点吃的，孕妇要保证营养，总是吃不下东西可不行。”她自顾说着。
“你一点都没有生气吗？”宋云昭忽然问。
程未晞清醒了一些，说:“不会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原来你根本就不在乎。”
程未晞这下是完全清醒了。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小老婆怀孕了，他竟然要强迫她吃醋？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生气就是妒忌，不生气就是不在乎，横竖都是错！她怎么就这么难做人呢？
程未晞噌地坐起来，睁大眼睛鼓着嘴，语气不善:“你这是什么话？我才进门，什么都不知道，就要面对这么多事情。我在乎不在乎，又有什么用？芳染怀孕是既成的事实，我非要吃个干醋才对吗？宋以同都那么大了，我要是生气，难道还要把他赶出去不成？你以前的生活我全都没有参与，已经成为事实的我又改变不了什么。我们刚刚结婚，我还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还没说什么你倒不满意了，真是委屈死我了！”
她是真的委屈，她刚到这个世界就莫名其妙的跟他绑在一起了，现在陪笑陪睡还得赔小心，她一个21世纪的宠儿，全连官兵捧在手心里的宝，现在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宋云昭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就笑了，吓得程未晞心里一寒，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一把将她拽到怀里，说:“是我错了，别生气了。睡觉吧！”
程未晞只觉得心中憋闷，自我催眠许久之后终于进入梦乡，而宋云昭却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脸。
他想到昨夜的温存，她是那样顺从，眼睛里不带一丝仇恨。如果是假意逢迎，为什么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到？其实他当时很怕，他想过一千种可能，怕她会拒绝，怕她的冷落，怕她的嫌弃，怕她会哭……他知道，他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自己曾带给她的伤害，是他毁了她毫无条件的信任。他不止一次将致命的弱点暴露在她眼前，就算她突然拿出刀来捅在他心上，他也丝毫不会诧异。他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置青一阁、置所有责任于不顾。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的眼神卸去了白天的沉稳和霸气，像一头初生的小兽，毫无防备，一片澄澈，坦然得让他心悸。
她不知道他的挣扎。
程未晞，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江慕枫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着:“你们之间，迟早兵戎相见，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程未晞，如果最后真的是那样的结局，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成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