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多雨。
东神州,锦南城西,南屏湖畔。整个南屏湖都笼罩在绵绵雨丝里,朦胧水气如云层般拂过湖面,如临仙境,朦胧雨雾中可见一座三层小楼凭湖而建,意境悠远。闻雨楼是一座茶楼,也是南屏湖的一道风景,登楼饮茶观湖,整个南屏湖尽收眼底,实为南屏绝景。
……
今日有雨,闻雨楼来客甚少,柜前一位七旬老者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对华服书生靠窗喝茶,书生对面桌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趴在那儿打着哈欠,少年眉目清秀,虽一脸困意,眼神却是机灵有神。
萧小山无聊的趴在四方桌上,心里已经将那闻雨楼掌柜埋怨了无数遍:“该死的萧萧,带着小雪跑去南海剑宗,把这诺大的茶楼交给我跟老吴,这次等她回来,非得叫她答应教我练剑不可!”少年萧小山嘴里念念叨叨,使劲儿抠着桌角,赌气自语,颇为顽皮可爱!算盘老吴抬头呵呵一笑,便继续埋头打着算盘,听着啪啪算盘声,萧小山困意渐消,俯耳听到那对书生谈话。
“文台兄,你可是好生潇洒,不在家中与你那才纳的小娘子颠鸾倒凤,却是约我来这里喝茶!”
“觉远兄,此言差矣,巫山云雨可常有,南屏风雨却少见呐!今日梧桐小雨,适合观雨赋诗,方才我那首《南屏观雨》寓意如何啊,觉远兄?”文台书生抚须笑道,几分得意。
觉远书生即刻吹捧:“好!好啊!可入青文榜啊。”
“青文榜乃云杉书院所编,收录了东神州大陆的绝笔绝文,入青文榜便可流芳百世,觉远兄言重了!”
“文台兄家财万贯,娇妻满堂,日子可谓顺风顺水,不比入那青文榜快活万倍?”觉远书生浅笑说道
“哈哈哈哈,觉远兄折煞我也,说到这儿,觉远兄,今日与你品茶观雨,甚是尽兴,只是今日没见到那闻雨楼掌柜,甚是遗憾呐!”文台书生环顾茶楼,憾然道。
“哦,这闻雨楼掌柜有何出奇吗?”
“觉远兄有所不知,这闻雨楼掌柜是一女子,而且样貌极美,端庄贤淑,如出水清莲,可谓倾城之姿啊!”文台书生似是陷入回忆,神情木然。
“哦……原来文台兄非观雨而来,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哈哈哈哈…”
“觉远兄,你别不信,我跟你说,那掌柜……”
“文台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懂得!”
……
话音至此,萧小山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不由的插嘴:“噗…哈哈…,什么淑女,她就是一个又啰嗦又固执女人,她若是淑女,我立马跳湖喂鱼。”
文台书生正怡然回想那掌柜窈窕身姿,忽然听到旁边小孩插话,愤而起身,有些不悦道:“你这顽孩,既是茶楼小伙计,怎能如此无礼,诋毁你家掌柜。”
“我说我家掌柜,关你这外人何事!”萧小山翻了个白眼说道。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
“什么?”文台书生不禁脱口问道。
“她确实很美!”
……
萧小山话音刚完,不等那书生答话,便跳下椅子,披上门前蓑衣,走出门外,遁入雨中,只听见渐渐远去的声音传来:“老吴,我去城外接那女人和小雪,晚上回来吃老吴做的鳞锦鱼……”算盘老吴摇头苦笑,整个闻雨楼只留下一对莫名的书生,和啪啪啪的算盘声。
萧小山慢步雨中,穿过朝阳街往锦南城外走去,心想着刚刚的话是不是过头了,虽然那女人啰嗦固执,但人却是极好的,若是老吴将此事告诉了她,又会被她唠叨死。
萧小山幼时孤苦无依,流浪街头,那年晚冬,冰雪融化,北唐帝国都城怀阳,无名巷尾,萧小山只身躺在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几乎冻死,萧萧牵着一个头发银白如雪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你若能站起来走出巷子,我便带你走!”萧小山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倔强的支起虚弱的身体,用了半刻时间才走出那不到十米的巷子,回道:“我走出来了,但我凭什么跟你走?”那年,萧小山六岁,那年他便来到了闻雨楼,然后被固执的萧萧强制改姓萧,以前的姓氏萧小山已经忘了,而萧小山觉得,或许现在的萧小山才是真实萧小山。
雨后天晴,已近黄昏,夕阳如血,几度绯红洒在锦南城外泥泞的道路尽头。萧小山站在城头,望着远处渐渐驶近的一辆马车,喃喃自语:“可算回来了,今日定叫你答应我练剑!”
马车行至萧小山面前停下,一只白玉素手撩开车帘,露出车内两人,只见一年轻女子看似年近双十,身着素白蓝襟白水裙,素颜清秀如雪,眼神温柔却又淡漠,如南屏湖水般清澈幽静,身姿绰约,整个人宛如清水幽莲,尘缘仙子,萧小山说的没错,萧萧确实很美,萧萧身旁,一小女孩静静闭目端坐,亭亭玉立,冰肌玉骨,其一头银白雪发异常显眼,使得整个人更显的清冷。
“小山,上来说话。”不等萧小山说话,萧萧自顾开口,声如空谷鸾鸟,清澈恬静。说罢便挪开前座,招呼萧小山上了马车。
萧小山上了马车还未坐稳,萧萧便问道:“这段时日闻雨楼可还好,南屏春叶前日该成熟了,可曾记得及时采收,这几日多雨潮湿,老吴的腿疾怕是又犯了…”
萧小山听着萧萧又开始啰嗦,忍不住打断:“楼里一切安好,南屏春叶已经采收啦,老吴的腿没再犯疼了,但是,我很不好!”
萧萧轻笑一声,抚了抚萧小山的头:“小山,告诉姐姐,你怎么不好了?”
“他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萧姐姐走了,茶楼的事务多了,他便不能偷懒了。”静坐的小女孩忽然插话,声如其发,雪一般清冷。
萧小山无奈,懒懒说道:“哦,这不是萧雪吗,我还以为旁边是块冰呢!”
萧雪目光伶厉,侧头不语。
“明明比我还小,却一副大人模样,如此清冷,无趣,无趣!”萧小山摇头叹道。
萧萧看着眼前这对小孩,不禁轻声微笑,驾着马车,往南屏驶去,一路夕阳。
车内,不知过了多久,萧小山抬头看着萧萧,忽然问道:“萧姐,你每隔几月便要去南海给那个叫什么夕瑾的送去茶叶,每每都是独行,为何这次要带着小雪。”
萧萧望着车外,沉思片刻,轻声回答:“让夕瑾见见小雪,小雪的病除了我便只有她能压制!”
“姐姐什么意思,是要把小雪送去南海吗?为什么?”萧小山迷惑不解,看了看旁边依然安静的小雪。
萧萧沉默不语,车内顿时安静无声,片刻,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了老吴声音:“小姐,一路辛苦,已备好热水,待小姐沐浴洗尘,便可用晚膳。”
“谢谢,老吴,这段时日辛苦了!”萧萧顺势下了马车,不理萧小山萧雪二人,上楼关进房里。
晚饭当然是老吴准备的鳞锦鱼,鳞锦鱼是南屏湖的源头鳞锦溪峡口特产的一种鱼,其鳞片如锦缎丝绸般润滑,肉质鲜美爽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老吴是闻雨楼的管家,萧小山和萧雪特别爱吃老吴做的煎鱼,据萧萧所说,萧萧出生的时候,老吴便在这里了,平日里低调少言,尽心打理着闻雨楼日常事务,老吴左腿有很多年前落下的顽疾,一到雨季便发病疼痛,萧小山问过老吴,他说那是年轻时跟人打架,被人留下的教训,萧小山将信将疑,觉得老吴如此忠厚老实,平日里被茶客漫骂都不还嘴,怎么会跟人打架。
用过晚膳,萧雪便回房闭门不出,萧萧也不知踪影,萧小山帮老吴收拾完桌椅,随后便出了闻雨楼。南屏湖地处锦南城西,远离了城里的繁华,夜里更是寂静无人,萧小山躺在湖畔潮湿的草地上,望着南屏湖上空的皎月和繁星,思绪有些复杂。片刻,身后传来了并不掩饰的脚步声,萧小山起身回头,看见月光下萧萧绝美的容颜,忽然问道:“姐姐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
“小山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萧萧走到萧小山身旁,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笑道:“你老说小雪一副大人样,其实你才是呢,那年雪地里,都冻得要死了,却不肯服输,倔强固执的爬起来,小雪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就你爱啰嗦,说些没用的。”萧小山移开目光,掩饰尴尬。
“小雪的病再拖下去,她活不过二十岁,所以我要离开去寻找治病方法,我走之后小雪会去南海剑宗由夕瑾照顾。”
“要去多久?”
“可能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萧萧神情黯然说道。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会带小雪去南海剑宗。”萧小山神情坚决对萧萧说道。
“小山去南海干什么?”
“本来是要你教我修行的,这下是没指望了,所以我要去南海剑宗学剑!”萧小山凛然回答道。
“你是放心不下小雪吧,虽然你俩每天吵架,但小山依然是最关心小雪的,对吧?”萧萧不由的掩嘴轻笑,对萧小山说道。
“谁……谁关心那个冰块啊!别胡说,被她听到,又要嘲讽我了!”萧小山小脸微红,立刻反驳。
萧萧笑了笑,也不揭穿,只对萧小山说道:“小山,明日开始,便教给你基本的练气功法吧,凭小山的聪明,也许姐姐离开之前,你便可以识体观海了哦!”
“识体,观海,那是什么?”萧小山问道
“怎么,现在就想开始修行了?不过,今日可不行了,我们,有客人到了…”只见萧萧慢慢回身,向闻雨楼走去,白水裙被夜风轻轻吹起,如夜里的精灵飞舞飘扬。
萧小山茫然四顾,寂静的南屏湖,除了树影虫鸣和高挂的星月,没有半分人影,回过神来,已经不见萧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