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天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记忆里,有五颜六色的酒气。
那个好看的男人,是否真实存在我都无法考究。因为,一切,都像一个还算真实的梦境。
那天晚上,衡山路的梦回酒吧里,我喝了一些酒。微醺中,我问着左小卓,你说,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上海,会不会有一个狐妖存在,他长得可好看了,眼睛比最亮的星星还漂亮。他本事可大了,眼睛一眨,就能给这个城市布上结界。左小卓,我告诉你,我刚才一定是遇到了一个千年狐妖,他用他的美貌迷惑了我,把我迷晕了,他还为我做了人工呼吸,他说,我的味道还不错。
说着说着,心脏一阵抽动,有一个影子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努力看清晰,看到是一个在田径场上奔跑的少年,少年笑着,那笑容,比七月的阳光还灿烂,微微有点耀眼,我睁不开眼。我用手掌遮住眼睛,却摸到一脸的水,有些流进嘴里,咸的。
后来,我问左小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的都市狐妖的故事,左小卓揉了揉我的脑袋,说,梅梅,你是不是没睡醒,梦游呢。
再后来,我又去了几次梦回,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漂亮魅惑的男人。
然后,我生病了,接二连三的晕倒。梅清吓坏了,赶紧把我送进了医院。
2005年以来,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从没有踏入过这片充满白色恐怖的地方。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口罩以及一张张苍白的脸。
我想,我会不会得雪盲症啊,那么白,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白色的白。然后,我的视线真的变得模糊不清,一片白茫茫的,就像是电视剧上天宫上的特效雾气。我笑了,我想对左小卓说,你看吧,我并没有梦游,我真的看到了狐妖了。如果她在,我跟她说这些话,肯定满满的骄傲和幸福感。可是,左小卓不在,那么在乎夏槿的左小卓,在夏槿生病的时候却不在身边,左小卓,如果不是季彦明逼你去出差,我一定不要原谅你。
在朦胧的雾气中,我看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一声声喊着,落落,落落,落落..
少年处于刚刚变声的年龄,有点粗哑,却十分好听。
他说,落落,我刚刚写了首曲子,你听听看。少年的眼睛很明亮,笑容就像是农历三月里夹着花香的春风一般。那样的春天,必须是北方的春,一夕之间,千树万树蒙了翠。
少年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金色的口琴,放在唇前,吹出好听的旋律。
这个声音,就在耳畔来回荡漾,牵动着我的每一寸听觉神经。
口琴充满张力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躺在旁边白色的病床上,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我心口里有一把小铲子,在一下一下的挖空我的血肉。
疼痛中我又看到了一个男人,绸缎般的头发,穿着白色体恤,绝色的颜。
他附在我的耳际,暧昧的叫我的名字,夏槿。
落落。。落落。。落落
夏槿。。夏槿。。夏槿
两个声音交错着,两张好看的脸笑着、笑着,我突然发现,少年和男人,一样的模子。
小天..我大喊一声,吵醒了我自己。
落寞的躺在床上,各种信息在我大脑里挤囊馕的,我觉着,脑子快裂开了。
“妈妈,落落是谁?韶天是谁?”手里拿着缴费单走进病房的梅清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停在了我面前,各种单据从手里滑落,轻飘飘的在空中来回转了几个圈才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梅清面色苍白,嘴唇在微微不着痕迹的颤抖,最终,她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认命的模样,轻轻开口,“女儿,这两个名字,你从哪里听到的?”
“梦里,妈妈,落落是我,对不对。那,韶天呢?我小时候的玩伴?我刚才,我刚才梦到他死掉了,我发现,我好难过。”梅清的瞳孔逐渐变大然后收缩,脸上的悲伤显而易见。
“你爸爸很喜欢木槿花,所以给你起名字叫夏槿,落落是你的小名,朝开暮落是木槿花的别称。”梅清敛去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的说。
朝开暮落花,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还给自己起了暮落这样的笔名。
“那邵小天呢?”
“小天,小天..”梅清喃喃的叫着这个名字,美丽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小天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是一个很美好的少年,只是,只是.。。”梅清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屏住呼吸,在等,在等梅清把话说完,心里突突的,很局促、紧张,像一个罪犯在静静等着法官审判。
医生的到来打断了我和梅清的谈话。
我被医护人员送往各种机器下检查身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血糖值偏低,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潜在因子被激发。说的好像我肚子里藏着一个魔鬼,只要浇足水喂够氧气,就能被激发解除封印,然后从我肚子里指挥我作威作福。
医生给我打了点滴,开了点药,便打发我回家了,我无所谓,本来就不想在医院多逗留,从一进医院,我就把医院想象成了魔窟,医护人员就是小鬼。梅清却不愿意了,她看着周遭的穿白衣服的小鬼,第一次发了脾气。发脾气的原因我并不十分清晰,我只知道梅清那张美丽雅致的脸变得扭曲,她的情绪很激动,甚至是失控,最后,蹲在地上哭了。
梅清哭了,高傲、冷艳、没有太多喜怒哀乐的梅清,却哭了。梅清不是没有眼泪的吗?梅清不是没有泪腺的吗?梅清不是最乐观、大度的吗?梅清告诉我爸爸的死的时候都特别平静特别的云淡风轻。
挽着梅清的臂弯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特别的蓝,蓝的人想掉眼泪。
“女儿,你真的很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吗?”从2006年开始,我经常问梅清,我问什么会失忆,小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我爸爸长什么样?她什么都不说,除了爸爸的死。
2006年以前,我是不会问的,我以为每个人都跟我是一样的,我甚至不知道,只有我记忆里没有过去。2006年,左小卓说,我小时候可淘了,掏鸟蛋、用弹珠砸老师家的玻璃,又一次,我走在街上,天挺黑的,一个蝙蝠把我给撞了。你说,蝙蝠不是有导航的吗?怎么还会撞到人,就算我长的晶莹剔透,美丽无瑕,可是,我也不是透明的呀。楚沐一脸嫌弃的说,左小卓,你能不能不那么丢人,有点常识好不,人家那叫回声定位,不叫导航。楚沐问我,梅梅,你呢?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北方孩子的童年是不是会不一样?我当时就愣在那里,小时候,小时候是多小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小时候的印象。
我搂住梅清,“妈妈,那么多年了你都不肯告诉我过去的事情,你肯定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况且,15岁之前,我只是个小孩子,应该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吧。除了.爸爸的死。”
“落落,2005年冬天,那个时候,你才上初中,小天,跟你一样,你们一起长大,一起上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小天是个很好的孩子,学习好,有礼貌,老师同学邻居都喜欢他,但是,他死了。”梅清抚着我的脸,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好像她说每一个字,都需要很大的力气。我觉得,她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一样,一下,一下,一下的砸在我的心里,心里被砸出坑来,裂开一个血淋淋的很洞,很疼,特别疼,我捂住胸口,才能勉强站住。
他死了,落落,邵小天死了。
谁是邵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