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我再也不坐摩天轮。
因为是周末,锦江乐园里人头攒动,人满为患。
左毅牵起了我的手。
你那么笨,我怕你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蛮横地解释着,声音很大很夸张,仔细听来,却有微微的颤音。
没有拒绝,就这么任由他牵着。他的手很暖,而我的手脚一年四季都冰冰凉,像极了冷血动物。
路上有卖棉花糖的,彩色的棉花糖,可以做成各种花瓣形状。有一家三口从身边走过,男人把小女孩托举在肩头,小女孩一手牵着气球,一手拿着棉花糖,棉花糖偶尔站在男人的头发丝上,男人便佯装生气拍打小女孩的屁股。女人则一直在父女的身边,满眼都是幸福的笑意。
曾经,这种幸福,我,梅清,我们也曾拥有吧。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在失去之后,才能那么的痛彻心扉。
“夏落落,其实你比我幸运。这样的简单的幸福你至少曾经拥有过,我却连想都不敢想。”他望着一家三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有一种叫做羡慕的东西在飘忽不定。
关于左毅的家庭,我多多少少有一点了解。父母一个做官的,一个做生意的,却水火不相容,聚少离多,虽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实质上已经名存实亡。而左毅,夹杂在父母中间,每天都是在争吵冷战中度过,所以才造就了他表面痞痞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质上,冷漠却又热烈。
这是在他毕业聚餐酒醉后说的,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曾知道对我曾吐露心扉。
走到买棉花糖的小摊跟前,老板,我要两个最原始的那种。
当我举着两个白色的像云彩一样的棉花糖递给左毅时,他却一脸的不情愿。
“小孩子吃的玩意,我才不吃呢。你见过拿着棉花糖的帅哥吗?太损形象了。”
“你看吧,幸福就在你眼前,是你自己拒绝的还赖老天没给你机会,最烦你们不努力却整天自怨自艾的这种人。”
于是,我和左毅手牵着手一人拿着一个棉花糖毫无形象的啃着。
摩天轮还是那个摩天轮,我们却在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夏槿和左毅了。
付了钱,买了票,我和左毅被关在了摩天轮的车厢里。
我捏着左毅的手,“我有恐高症。”
左毅紧握住我的手,“我知道。”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左毅,“我以前对我自己说过,再也不坐摩天轮。”
左毅笑笑,“哎呀,不好意思啊,让你打破了对自己的承诺,那公平起见,我也打破掉我曾对自己保证过的事吧。”
我问,“那是什么。”
左毅邪邪的笑,“不告诉你。”
车厢在缓缓升高,远离地面,远离安全。虽然是第二次坐,心里的恐慌却有增无减。
左毅撸起袖子。
你干嘛?
他指了指左臂上浅淡的印记,这是你上次咬的,看着节奏,是要留一辈子了。上次被咬了之后,也没打狂犬疫苗。
我横了他一眼,说不定你现在就是狂犬病毒携带者了呢,潜伏期一过,你就变成犬族一员了。
“潜伏期过了之后,我第一个要咬的就是你。”
摩天轮的速度是很缓慢的,可是这种清水煮青蛙的感觉一点都不能让人的精神松懈,反而是一点一点被折磨的感觉,还不如直接来个痛快。
不知道是因为风太大,还是我太倒霉遇到了现实版的死神来了,我感觉到了一下剧烈的颤动。
死神来了上面一个个早被我忘掉九霄云外去的镜头一点点的在大脑皮层里放射成影像。
“夏槿,不如我们就从这跳下去殉情吧。”
“我才不要跟你殉情呢,梅清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是一个有后福的孩子。我怎么也要撑到后福来了才能死。我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我才不要死。”
高度的紧张,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摩天轮即将到达最高的位置。
“很害怕?”
“是,我很害怕。”不再死鸭子嘴硬,心里噗通噗通狂跳着,有点眩晕感。
左毅双臂环住了我。
“马上就到最高点了。”他宣布着眼神奇异的温柔。
“夏槿,你知道的,这是我心里的一个刺,不拔出来,我会一直都痛不欲生。”我还没怎么理解他说的这句话,只觉得一个黑影猛然靠近,然后嘴唇便接触到了一个火热柔软的东西。
“就这一次,不要推开我。”在唇齿之间的缝隙含含糊糊的说着。
在摩天轮的至高点,两个人终于完成了亲吻仪式。
那个吻,火热而绵长,一直持续到地面。
其实对左毅,也并非全然没有感觉的吧。
我对自己说。
从摩天轮里出来,管理员用暧昧很猥琐的眼神扫了两眼我和左毅。这才发现,左毅的嘴唇嫣红嫣红的,就像涂了唇膏一样。
顿时两个人窘迫的像青天白日里被抓奸了一样。
太丢人了,赶紧远离案发现场。
摩天轮成了背景,左毅掏出手机,要在摩天轮下拍照。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当然要拍照留念了。不然以后回忆起来,我会以为是我自己杜撰的画面呢。”
左毅的手机竟然还是两年前的旧手机,这倒稀奇了,以前他可是换手机跟换衣服似得。“左毅你什么时候那么艰苦朴素了,两年了都不舍得换手机。”
“你懂什么吗?我这叫怀旧。”划开屏保的动作是背对着我做的,他肯定是拿果体做屏保才那么偷偷摸摸不敢见人。
咔嚓,一男一女一摩天轮就这样被定格在冰冷的机器里成了记录这一时刻时光的唯一证据。
下午的阳光多少都有点悲凉,越接近黄昏,悲凉转化成悲壮,伴着薄薄的暮霭,说不出来的神伤。
“你这次回国,准备待多久?”踢着路边的石子,我问的漫不经心。左毅停下随意而散漫的脚步,回过头看我。因为背着光,身体被涂成黑色,轮廓异常清晰,而轮廓的边缘,在光环的太阳映照下,有微弱的金光。左毅整个人就像镀了一层金边一样,配着天上舒卷的云层,好看的就像摄影师镜头下对准的风景。
“喂,对面的小妞,看傻了吗。”左毅戏谑的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我,“擦擦你嘴角的哈喇子,妞,终于暴露了吧,说吧,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垂涎三尺了。”
下意识的结果手帕去擦嘴角,哪有哈喇子,“左毅你耍我。”
“哈哈哈,我耍你你也得配合才行啊。我说我不在的这两年,你怎么光长小肚腩,是不是该分点蛋白质给你的智商和情商啊。”左毅笑的嘴角恨不得咧开。
“谁小肚腩,谁小肚腩,你那个眼睛看见我有小肚腩了。你还啤酒肚,水肿脸,大脖子病呢..人家怎么说也是一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好不好。你肯定是近视眼老花眼青光眼白内障。”
左毅很鄙视的笑了笑,“夏槿你还是不要老是跟左小卓那厮整天瞎混,你看你原来挺好的一姑娘现在都学成啥样了。”
我直接拿鼻孔对着他。
“你呢,啥时候学着装绅士出门带手绢了。”我看着手里的手帕,巴宝莉蓝白格子手帕,柔软的质感,还有若有似无的香气,细细看来,在手帕的右下角,有针织的两个大写字母,ZY。
左毅极淡的扫了一眼,哦,那个啊,别人送的,看着还不错,扔了可惜了了。
我却来了兴致,“哦~~什么人啊,送手帕。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你不会不知道手帕的含义吧。而且啊,我记得北方有些地方,男女订婚不说订婚,说是换手帕。”我不怀好意的拖着长长的尾音,“你竟然一直待在身上。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啊。是谁啊,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古时候就有手帕传情之说,电视剧上经常演谁家的姑娘对某个男子中意,就故意丢下手帕表达自己的心意。《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就曾似笑非笑似乎不经意间掏出了西装口袋里手帕,十足的绅士派头。
左毅挑眉,“当然是和我情投意合的人送的,怎么,嫉妒了,吃醋了?”
我,切~~
左毅神色却认真起来,他说,“夏槿,回国之前,我有一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这条手帕就是临行前,她送我的。她曾经陪我度过人生最难熬的那些日子,因为你的一通电话,我就抛弃了他,夏槿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混蛋。”
“你刚刚问我,准备在国内待多久,原本,我没打算再回去。可是现在想想,我似乎,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我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在摩天轮上没有亲你,莫过于跟你在一起那么久,却从来没有一秒钟有过谈恋爱的感觉。现在,好像都已经圆满了。”
太阳已经开始慢慢被地平线吞没,夜色拉开帷幕,这座城市,又要上演喧嚣浮华热烈激荡颓废的夜生活了。
我和左毅肩并肩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许是这暮色太凝重,许是左毅认真的语气有点伤感,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一点点的从我的脚尖扩散到四肢,扩散到血液,扩散到每一个细胞。就像病毒一样,悲伤地情绪也被无限的复制、繁衍。
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我被抛弃,因为我,被失恋。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一个罪人,一个谋杀犯,谋杀了别人的爱情。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左毅坐在那,身子前倾,双手托住脸,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很漂亮,很美好,很单纯,很善良,家世好,性格好,长得好,唯一的不好,就是遇见了我。”
大脑自动的开始勾勒这么一个既善良又漂亮,既美好有单纯的女孩,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对号入座。
“左毅,那样的女孩,不应该被辜负,你应该回去的。”
“是啊,不应该被辜负。”左毅附和着,“那我呢?因为不单纯,不善良,性格不好,就活该被辜负吗?难道我因为曾经和邵小天打过架,因为隐瞒过我认识你的事实,就再也不配得到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