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回到家刚好到了开饭时间,在有一句应一句的状态下吃完饭之后,便躲进了房间中。
看着于浩如此奇怪的行径,于浩的父亲于清却没有说些什么。
于浩半躺在床上,先是看着头顶木制的屋顶,又怔怔地看着飘忽不定的烛光,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疼才回过神来,再看看窗外,早已繁星漫天,蛙声一片。
“于宁这妮子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房睡觉。”于浩看了看旁边空的床铺想到。此时门外却响起了于清的声音:“于浩,我进来了。”
“爹,进来吧。”
听到应答的于清托着座小油灯走了进来,坐在床上看着于浩,
“于浩,今天怎么了,测试完去山上玩了会就这样了,跟陈律他们几个小伙吵架了吗?”
于浩愣了愣,原来于宁是这样告诉父亲的。
“于浩?”于清见于浩没回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于浩吓了一跳,马上回答,“父亲,我没事的,只是测试有点考得不好。”
“看你也不像在意这个的人。”于清盯着于浩几秒,就在于浩被看得发毛前开口了,“明天我们出去画画吧。”
“父亲你不是要帮助商队装载木材吗?”
“我是包工头,休息一下也没事啦,明天记得早起。”于清笑了笑,便拿起油灯起身出去了。
“于浩,我好困,我要睡了。”于清刚出去,于宁便跑了进来,一咕噜滚了上床。
“喂,你又占我一大半床!”于浩恼怒地叫道。
“嘘,娘亲睡了!”于宁马上嘟起嘴,伸出食指,对于浩说道。
“……”
在于浩小时候,梁饶阳还未来到森木村,于清便开始教他认句读,沾墨写画,又偶尔带他去爬山锻炼。在这些之中,于清教于浩最多的便是画:作画储于心、形于手、通其意;赏画望其画,闻其心,探其法,通其全。这些都是于清从于浩小时候便开始教导他的事物,每个月都会上三两次山去作画,于浩早已熟悉无比。
至于于清一个在陈家村的包工头为什么会懂这么多,于浩也没有过多的疑问,这是父亲,多才多艺是当然的。
……
一大早,露汽未曾散去,于清父子便登上了森木村南边的狸子山。于浩拨开面前一片带锯齿的叶片,几颗调皮的露珠随着叶片的离开弹在了于浩的衣裳上。
于浩揉了揉有些疲倦的双眼,向前面的于清问道:“爹,我们这次去哪,好像很多地方都画过了。”
“自然万变,就算是同个季节同一天,每一年的所有事物都是不一样的。”于清头也不回,左右抱着用油布包好的作画工具,右手轻轻拨开了面前夏季橫长的长叶。
“是啦,可是我们看不出很多呀,所以要去哪里画。”
“山顶吧。”
“呼,好险登的不是青伢山。”于浩想起唯有几次等过青伢山的经历,心里忍不住一阵后怕。
“年纪小小就怕累,怎么行?”于清顿了顿,“不就荆棘多了点,虫子多了点吗。”
“何止多了点!”于浩举手表示抗议,一没注意却被低生的刺芽刮了一道口子。
于清听到于浩的惊呼,不禁笑了起来:“认真爬!”
……
在一句句交谈中,两父子也终于登上了狸子山的山顶,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而那枚晨阳也站在了青伢山山顶上,与于清于浩二人两相望。
“真是我看青山多妩媚呀!”于清长叹一口气,放下油布大呼。
“可是青山见你可不是这样。”
“你这小子总顶着你爹干嘛?”于清马上回头在于浩头上敲了一个响栗。
“疼!”于浩马上缩起脖子抱着头大呼。
“还贫,把工具摆好。”
……
摆好木架台,铺开生宣,卷出两支紫狼毫,三支羊毫,抽出两支工笔置在笔架上,另一边于清也熟练地磨好一砚烟墨一砚油墨,拿出小瓶装了大半瓶露水,摆在了桌上。
于浩甩甩手,将额前刘海扫起,吧唧几下嘴,便取下一支大紫狼毫,沾上油墨,轻轻点在生宣上,一副浓墨山水画便开始在于浩手上创作。
“画山水,要懂得悟。”于清没有看于浩怎么运笔怎么使墨,而是看着山下的村庄,山前的又一座座山,山上的晨阳,“每座青山,每朵云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你要悟出它们的特点,再将你沾了墨的笔摆上纸上,储于心,形于手,最终才能化作你手下的图案。”
“画石,画树更需悟,它们特点更明显,树石花草多了,才能形成一座真正的有生命的山,重中之重便是树石花草,它们是基础,摹其形是没用的,只有你懂得它们,才能让它们真真切切、服服帖帖地变为画的一部分。”
“画一副山水,就是画一副人生。”
于浩早已习惯于清在他一边作画时一边谈一些虚无缥缈的事,但这却是在于浩十二岁学完所有基本画法与墨法才开始的,有趣的是,于清每次说的都不一样,这让于浩不仅没有厌倦,更是让他炼成了一心二用的本领。即便于浩一心放在作画上,也能记住于清说的一字一句。这个本领让于浩在学堂学习大为受益,这便是为何于浩没有经常去学堂也能在测试中赋诗作文的原因。
……
一副颇有意境的小山水画慢慢在于浩手中成型,于清此时也不再说话,而是坐在于浩身后的石头上,看着于浩的画,慢悠悠地呡着手中的酿酒。
画终于快完成了,还需要点缀一番树的色,石的纹线,于浩却停下了手中的工笔,迟迟不勾勒。
“怎么了?”于清见状便出声问道。
“爹,我想当髓术师。”于浩沉默了很久,还是说了出声。
“不准。”于清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轻声说道,然后举起手中的小酒壶,大饮一口。
轻轻的声音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如重锤砸落在于浩的心上,于浩握笔的手涨出了青筋,却沉默不语。
“你已经从十二岁就开始如此,现在你已经十五岁了,还没死心?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于清见于浩不说话,又饮了一大口酿酒,说道。
“爹,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于浩将笔重重摔在地上,回头对于清叫道,“你每次只说不准,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不让我心服口服?”
于清看着面前有些癫狂的儿子,举起酒壶向再喝一口,却发现已经饮空,他摇摇头,扶着身旁的山石站起身来,微怒地说道:“因为我是你爹,我不准!”
“你不讲道理!”
“髓术师有什么好?只会杀人,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于清语气又加重了些,“本就不应该出现髓术这个东西!”
“但至少比你有力量有用处!”于浩已经有点发狂,多年来的积压混上青春期特有的情绪,化作一把尖刃从嘴中冲出。
于清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怔住的于浩,但没有说什么,而是去收拾东西,看是准备回家。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于浩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对不……”
“收拾东西回家吧。”于清打断了于浩的话,将画具收好,折起木桌装进了油布袋中。
“爹……”
“我说回家。”
“……好”
一路无话,等父子二人回到家已是饷午,饭桌上,二人依然沉默,李泉香跟于宁看着奇怪,但几次开口询问都没有得到回答。
于浩一吃完饭抛下一句“我吃饱了”便出了家门,低着头像是逃难般跑到村口,恰好碰到也吃完饭的陈律。
“嘿,于浩,你也吃饱了吗?”
“嗯?”于浩缓缓抬起头,看见是陈律才挤出一丝笑容,“是啊,你去找子鑫跟豆豆吗?”
“对啊,我去找他们商量一下晚上去蹭商队的启程饭。”
“这样啊。”
“于浩你要来吗,不仅有大餐吃,还可以听他们讲故事呢。”陈律脸上布满了兴奋,“他们可是从都城永和来的商队,肯定很多故事!”
“可能不去了,我想去找赵强大哥。”于浩指着东边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带上赵强大哥一起去呀,到时候我们来找你们。”陈律拍了拍于浩,“我先去找豆豆他们了,再见。”
“好。”于浩向挥挥手,又低下头开始顶着中午的烈阳走着。
早晨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于浩的脑海里,惹得原本被太阳晒红的脸颊更添一层,快将脸上的小雀斑掩去。
“为什么我会说出那种话,那可是我父亲。”
“可是髓术师这么强,哪里一无是处。”
“征战杀敌本不是男子汉应该做的吗?”
……
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念头,不知不觉便已站在了赵强家门前,于浩轻轻呼了口气,伸出手去,那道木门随着吱呀声推开了。
还未让于浩打招呼,屋里就传来了赵强的声音。
“于浩?”
“赵强大哥,我来了。”于浩越过不大的客厅,就走进了赵强的房间,又看见了那黑黑脸庞里的笑容。
“我刚吃完隔壁家陈婆婆送来的饭呢。”赵强晃了晃手中的瓷碗,“我先洗洗,你先坐一下。”说罢,便将床边的水盘拖过来。
“放着我来。”于浩冲上夺过赵强手中的碗筷,“你坐着休息休息。”
“我天天都在坐着,躺着,不让我干些活会很无聊的。”赵强又露出一排白牙。
“没事的。”于浩熟练地洗着手中的碗筷,“对了,今晚陈律他们说要带你去吃商队的启程饭呢。”
“不用了,你们玩嘛,如果还得照顾我很麻烦的。”
“没有的事,他们是永和的商队,肯定会有很多见闻说的。”
两人都有意地避开了昨天发生的事,聊得甚欢,却又各安心事。
“永和,真是一个让人怀念又有魅力的城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