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文要回家,一来是想家了,二来是妈妈不断的催促他,说这次必须回去。其实距离并不远,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下了长途车,立文打的到了一处别墅区,径直走进去,最前面一家就是他口中的“爸妈家”,爸爸看见他后赶紧迎上来:
“立文回来了,快进来坐下,最近工作还好吧。”这么和蔼的话语,是以前从来不可能从爸爸嘴里说出来的,立文不知如何作答,只说还凑合就是很忙。爸爸一听说忙,也就不再过问。赶紧拿出月饼给他吃。立文也拿出自己买的月饼给爸爸尝尝,父子俩相谈甚欢。不一会,妈妈骑着电动车带着一大袋子蔬菜水果回来了,他很惊奇地问妈妈为什么骑电动车,妈妈说不是提倡节能环保吗。
晚饭间,爸爸妈妈突然都不说话了,他问怎么了,爸爸沉默不语,还是妈妈开口了:
“立文,这是我们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下个月,就要搬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天呐,这是怎么了,在外面经历些反复无常也就罢了,怎么回到家里也是这样?
老爸也开口了:“就直接说吧,出了点事故,生意赔了,一直不想告诉你……”
“你就倔!”妈妈在一边责怪道。爸爸继续说:
“你上次找我的时候,就已经欠下很多债了,但没想到,这次连贷款也还不上,房子也保不住了。”
“那卖了房子,能还上吗?”
“差不多,也就剩二十多万了,我会慢慢挣,不用你操心。”爸爸继续说道,“好了,就这么个事,我这几天看了几套房子,有个挺不错,也便宜,只是没装修,等我租下来,再拾掇拾掇就搬去住,嘿,你不知道那地方环境多好,有山有水,出门就是菜市场,都是新鲜的,唉,这年纪大了,卖个菜卖个水果的活动活动筋骨,不也挺好嘛。”
又是一夜没睡,出门太久的人,只要回到家,就会回忆起很多过去的事。立文想起从小到大他都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他可以学习不好,老师依然重视他;他可以随便转校,别的同学只能在恐慌中留守;他可以想学美术就学美术,想学音乐就学音乐;他渐渐明白,就连现在的工作,也是老爸在背后为他铺路,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爸给的,一切都是。如今老爸失去了一切,但他不能失去一切,他要使劲抓住,抓住一切挣钱的机会,抓住冷落已久的亲情,抓住稍纵即逝的爱情。可是,爱情,在哪里?
立文的爱情还不知在何方,而天成的爱情就在眼前,他一直想和王丽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无奈迟迟找不到突破口,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交往一个月,对方女孩即可对他推心置腹,可这个王丽偏偏是个例外。这人似乎永远不知疲倦,自从创业后,从联系客户,到设计,再到指挥施工,都是她的,天成也不过就是带领几个伙计按照她的指挥干活。生意渐渐红火,口袋渐渐鼓起来,天成想人家谈恋爱都出则宝马奔驰,入则高档酒店,我这整天开个小货车拉着她到处跑多没意思,算了算帐,差不多能买个不错的车了,不如狠狠心买下来,说不定她一高兴,我俩就走到一起了!心里嘀咕着,可钱都在她那里,没办法,只能去跟她商量。
王丽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你那点出息,刚挣了点钱就给我显摆,你就不能有点远见,”说着拿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这是注册公司需要的条件,我打算成立正式的装修公司,到时候花销可就大了,就现在这点钱,还差得远呢。”
天成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简直不敢相信,当初自己高中毕业不知道干什么好,去找舅舅给找个工作,被一顿冷嘲热讽,又找到表哥,给介绍在装修队干活,觉得当个泥瓦工一月赚个几千块很不错了,后来认识了王丽,王丽工作极其认真负责,教会他很多东西,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个自称比他大两岁的女孩,后来王丽决定辞职创业,他想都没想就跟着干了。结果现在有钱了,她还是整天灰头土脸,从来不化妆不打扮,天成喜欢过很多女孩,但这次,他真的遇到了即欣赏又喜欢并且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
八月十五大家都在过节,可他们为了成立公司废寝忘食的忙碌着。有一天王丽不在,受好奇心的驱使,天成偷偷走到王丽的电脑前,QQ还挂着,他果然从好友里找到了张甜,打开消息记录,消息很多,总结一下是这样的:
王丽:“张甜,我不能在这个公司干下去了,隐瞒年龄和工作经历的事老板都知道了,他找我谈话,我就说我只是想帮助方立文,他以为我是方立文的爸爸派来的,所以就要辞退我们俩,从他语气中我发现方立文的爸爸似乎欠了很多债,可能已经破产了。贺总想留住我,但我更想去创业,就推辞了。”
张甜:“这是命,我本就不该来的,谢谢你的帮助,为了我你付出了太多,就这样结束吧,我已经收拾好了,我真的迫不及待想回广州,去陪我妈妈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王丽:“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这样做太辛苦太吃亏了,那个家伙又懒又自负,我看到他就烦,你居然也能受得了,回广州后,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委屈自己了。唉,可惜能帮你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保重张甜。”
天成看完这几句话,联系到前面表哥电脑上的信息,脑子开始打转,一段离奇故事的前因后果渐渐在他心中成型,他打算在合适的时机,找表哥谈谈。
在这三天里,立文没有出去找人玩,他在家里走来走去,有时,长时间盯着房门上被磕碰的小洞看,有时,用手摸摸满是划痕的墙壁,拿起相机,跟爸妈照了好多合影,合影里,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笑荣很灿烂。坐上离开的车后,他不住的回头看,住了二十多年的家,我曾经的港湾,永别了。
车也经过了他的高中,高一时的高中,大门还是那个样子,只是两边的墙上长了些青苔,从大门往里看进去,教学楼是崭新的模样,这里早已没有当时的痕迹。车子晃晃悠悠行驶着,他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由不得他抗拒:
那时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高一的时光格外漫长,方立文不肯听从爸爸的安排坚持在这所普通高中就读,就因为听说这里管理比较松,说好听了很自由,说难听了没人管,基本上就是个差生聚集地。方立文本身就是个差生,所以他在这里如鱼得水,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瞎混,搞得学习成绩一烂到底,还好对美术有点兴趣,时不时上两堂美术辅导班,也只有学美术的时候,才稍微有些学生的样子。
元旦到了,学校举办晚会,地点是在一个大厅里,大厅很冷,门窗关得严严的,大概一千五百多个师生将在这里参加晚会,方立文不爱上课,就跟几个哥们主动请缨前去张灯结彩,负责后勤的老师看他们几个家伙挺有兴致,就全部交给他们,自己回屋暖和去了。立文发扬一贯作风,叫其他几个人打下手,关键工作自己来,接电线拉彩灯,最后把大厅布置的花花绿绿,灯火通明,美中不足的是在一处显眼的位置,有个黑乎乎的配电箱,特别碍眼,立文自作主张,拿一张彩纸贴上给盖住了。到了晚上,师生们陆续到位,歌唱、舞蹈各种才艺表演很是热闹,就在一片欢乐中,突然有人大喊,“快看怎么了!”,众人顺着声音方向看去,是连接一串彩灯的电线在“噼里啪啦”作响,有的人叫喊着“快跑!”有的人嚷嚷着“挤什么挤!”还有人看表演看的兴趣盎然“别乱动,你挡着我了。”一时间乱作一团,方立文和几个哥们本来站在门口的,听到里面乱哄哄一片,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就使劲往里凑,结果就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而噼啪作响的电线终于引燃了塑料做的花,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有位老师觉得不对劲跳上舞台,看到了一切,他抢过话筒一边喊着“快跑”一边又喊“电闸在哪里!快关电!”这才有人想起要先关掉电闸,可是没人找得到电闸的位置,方立文心里很清楚,他使劲叫喊,没人听得到,于是就拼了命的往里挤,可他越是挤,里面的人越是出不来,眼看里面的火焰已经窜到屋顶,“有人被烧到了!”冬天厚厚的棉衣在这种状况下简直就是天然的助燃剂,四处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他急得眼泪直流,“让开!让开!让我进去!”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终于挤到配电箱那里,他一把扯掉彩纸,在拉下电闸的一刹那,火势顺着错综复杂的电线忽然一下犹如闪电般蔓延到整个大厅,拉下电闸后,四周浓烟弥漫,呛得无法喘气,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他弯腰弓背,捂着嘴巴鼻子往外跑,刚跑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回头一看,是个浑身在燃烧的人!没有任何迟疑,他拖起这个人就往外跑,关于那晚的记忆,就到这里了。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自己趟在病床上,双臂钻心的痛,家人都围着他,他只问拖出来的人怎么样了,有人告诉他,那是李老师,因为只顾着在舞台上喊话指挥,被烟呛晕了,全身严重烧伤,当场死亡。事实上,李老师是唯一一个不幸身亡的,另外还有几个同学严重烧伤。
立文知道这些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很多天都没有说话,胳膊上的疼痛持续了几个月,但伤疤,却永远都去不掉了。后来就在爸爸的安排下转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而原来的同学老师,都没有再联系过。
回忆起这些,立文联想到张甜的手套,猜测她应该也是那次火灾中烧伤了右手,这么说来,真的对不起她,因为自己的擅作主张,多少人承受着永久的痛苦,每次想到这些,他的内心都是煎熬的。怎么又想起她了呢?想她干什么!可是她来找我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就为了白吃白喝一个月?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