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仿佛要打穿了这门般,一声声震颤着司马祎的心。
长舒一口气调节气息,才缓缓打开了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杨敞上来一下子拉住了司马祎的手将他拉进了院子里,顺手紧紧关住上门。
“仲极!”
“阿私。”微微施礼,司马祎眼眸微敛,大致已经猜出了杨敞此行的目的。
“郎随我走!”
杨敞说着又欲上前拉住司马祎,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闪开来。
“汝!”
司马祎抬眼环视院落中的一切,眼底却没有一丝留恋,“阿私,我们都被算计了。”他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是自己自不量力反被算计,呵,有死而已,从古至今士人最不畏惧的就是死。
杨敞胸口剧烈起伏凝视着司马祎,他此时恨不得抬起拳头打自己两拳,身居高位又如何,最终也不过无力回天。
他杨敞自诩通透,可是从来没有看透过眼前这个小了自己将近十岁的人。
“郎怎么知道没有办法?我去求彼,求霍光,求圣上,我倾我杨家之力,郎可以藏起来,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杨敞声音颤抖的厉害最终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初他和司马祎合谋助霍光铲除上官一党,可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有人也在算计着他们!一封试探的信全然试探出了司马祎扶持遗落民间的刘氏子孙谋位的想法,刘弗陵上位世人多有私语议论,有怨言有所图谋者众多,这次司马祎却正正被逮到了把柄!幸好司马祎也算谨慎并没有表露太多,只有一些星算的暗示,可是那只言片语就已经够了,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若再有有心之人编织罪名恐怕司马頔也难辞其咎!
这其中有什么错综复杂的背景关系,又有几分霍光的授意有几分旷渺难以理清头绪的仇怨,杨敞已经无暇去想,他只怨自己,司马祎心思太沉最终自己还是没能阻止他。
“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阿私与小弟交恶,此时阿私切勿再自己卷进来了。”
“世人还都知道我是郎的阿私呢!”杨敞有些激动,说起当年也是义愤之举,外舅凄烈一生仁义一生最终却子息无一人在身边送葬,让他如何不怨,頔郎尚且年幼,全部的怒火自然全部烧在了司马祎的身上,勿令司马祎入杨家宅,记得当年是这样说的,如今只不愿再提。
“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没有把柄,郎......”杨敞说着渐渐松开了司马祎,定定的看着他,司马祎的打算,怕是从来没想过逃避辩解罢!
“长兄既已知道何必......”
“郎时常训诫頔郎孝道,”杨敞失望的摇头,身体微微颤抖,“可是郎的孝道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小弟自然是没有资格去谈孝道。”司马祎有些失神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叙述感受不到一丝感情,叙述中那个仇恨疯狂痛苦的他仿佛就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曾经我怨过阿翁,士不畏死,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怨,我想去问一问,我们这个家究竟在先考心里占了几分,我们这几个亲子为什么还比不上一个死物书稿的地位!”
“后来我也做起了修史的事情,拿起那杆笔的时候我才渐渐明白,那份不敢假手他人的沉重,这十年我才渐渐明白阿翁究竟都倾注了什么,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我想承起阿翁的大任,可是祎,做不到......”
“我也怨恨过頔郎,是彼与人斗气泄露了阿翁藏书的秘密,我更是时常想如果没有頔郎,我们是不是还在这个家里,纵使生活困苦,可是我们一家至少还在一起,阿翁,至,至少还活着,如今书稿不存,先君更是......”
“可是,頔郎有什么错?当初彼不过是一个孩童,一个孩子想念父亲有什么错?頔郎自小受尽欺凌,彼不过是想向世人证明阿翁是个道德君子,是个真正的英雄,这又有什么错?”
司马祎只有在说到司马頔的时候才略显激动尔后又恢复了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仿佛刚才不过是一时失态,叹息一声才继续道,“错的是那个时代,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错的也是我......”
“我怯懦无能不能救自己的父亲,我身为长兄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幼弟!頔郎性子变得如此,我也难辞其咎!”此时的司马祎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再想到如今心中更是怅然悲愤,“如今大兄为了书稿丢了性命,頔郎也身陷漩涡之中,只有我,依旧无能......”
“父亲之才之能,我终究还是相差良多。”
杨敞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司马祎的一些心思他多少还是知道些的,这件事谁也说不清对与错。
微风有些萧瑟的感觉,很快就要入秋了,大雁南归,在澄澈的天空中划出一个人字,司马祎忽然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努力的深深呼吸一口还带着丝丝寒凉的空气,岁月是如此静好。
“阿私放心,走南闯北这么久小弟也有一些门路,此番我只是想先回去避难,断不会轻言生死。”嘴上说着司马祎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明晃晃的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只是,这些需要托付给阿私。”
杨敞踟躇着才接过来,这把钥匙承载了几个人的命与希望,接过它就是接过了一个重担。
“頔郎的谋划不知能否成功,这是老家茅屋的钥匙,里面的竹简是我与大兄还有頔郎一起凭着记忆与零散的竹简整理的,可惜,只有整篇三十七卷残篇十一卷。”
杨敞苦笑一声攥紧了钥匙,“我与姝妹也整理了一些,有十余篇”
“好好好!”司马祎一连说了几个好,眼神中透着一丝的释然,神色中浸着几分苍老。
当年扶着外舅的棺椁司马姝哭得悲戚,震天抢地的哭声一声声撕扯着他的心,他曾经发誓不要再让妻子如此哭泣,而今,这一别又是不知道前路如何,透着沙沙的树叶拂动的响声杨敞似乎就能听到悲戚的呜咽。
看着司马祎收拾的背影,杨敞张张嘴,想说几句关切的话,想嘱咐一句不要让他阿姊再伤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如今即使搬出姝妹来也压不住他了,只会给他心上徒增一道枷锁。
司马頔知道长兄离开了长安已是几日后,司马頔近几日又忙碌起来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是也不知道长兄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有些许庆幸,长兄走了也好,自己大刀阔斧的最后搏一击也省的再牵连到长兄,只是这悄无声息的离去,司马頔总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略微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只是失笑摇头,长兄向来谦谨能出什么事儿?
握着一卷奏疏,司马頔有些出神,阳奉阴违私藏书稿的事儿总要有人承担,现今揭发一切罪责不过是他一人承受,将来若是闹大了恐怕灾难会降临到整个家族身上!想着便不再迟疑将书简放在了一个锦盒之内。
司马頔平素虽常与人交恶,伤人无数,但这几年下来还是有几个可以托付的朋友的,这封竹简正好可以交给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揭发他与太常合谋藏匿书简暗自通传,还有一块美玉,明年承儿生日了正好可以托他将玉送给承儿,自己虽然在劫难逃,可是承儿毕竟还年幼,想应该会被放一条生路,即使籍没家产这块玉也可做个纪念。
想着承儿司马頔又拾起一片竹简----没有送出的家书。
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冯延,几年了,这孩子怕是都不记得他了吧!司马頔苦笑,如果,如果大汉真的要将整个家族逼上绝路,那冯延真的就是最后的希望了,韩奕坡下的老伯和夏叔会帮好好的抚养起这个孩子,这个秘密将会随着整个家族传承。
将简牍扔进火中,眼睁睁看着它被火舌吞没,望着青烟出神,自己一时冲动的罪孽终于可以洗刷了......
“将来我辞官不做了,子琪随我一同离开长安回乡生活可好?”
“好呀,官场凶险,妾也担心君的安危。”
“我已托人置办了家产,就在高门原之下,那里有一片广袤的田地,当年阿翁就是在那里耕牧,正好可以当作归隐之所”
“明年吧,我们就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