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主上:对皇帝的称呼,此时为汉昭帝刘弗陵,汉武帝刘彻幼子
先卿:对臣子父亲的称呼
阿私:汉时对姐夫的称呼
杨敞:司马姝的丈夫,此时官为长史搜粟都尉
因为汉朝都要拜官,有拜官的仪式,所以“我”说是最仓促最寒酸的太史
正文:
一顿饭终究还是没有吃成,去西市买菜的小厮还没有归来,倒先等来了宫中过来传话的内官,扯着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着圣上的诏书,身后有女婢托着木盘丝帛铺垫上面便是一套入朝的行头,准备让我顷刻就沐浴更衣入宫面圣。
看来他们真是着急,竟然连一系列的礼仪程序都省了,就这样给了我太史的官衔让我直接面见主上。
呵,看来我又创造了一个至极,大汉最仓促最寒酸的太史..
阿姊看着我,咬紧了嘴唇眼底泪光荡漾,“汝果然..”
“阿姊,我..”
人总是事情不发生就宁愿不相信宁愿去逃避,阿姊明明猜到了我的意图却不愿去多想,我明明知晓阿姊的聪慧也不愿提及只是贪享这片刻的安宁。
只是“安宁”二字之于我一直是上苍给我的奢侈品..一生无处安,一生无所宁。
阿姊扬着手臂久久才将将放下,看样子是气急了想出手打我,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只是耸动着肩膀,两行清泪垂落。
“大兄尸骨未寒啊,郎还要..难道你们要我都眼睁睁的送走了你们,这般折磨我才甘心?”
我小心护住阿姊的手,心也跟着阿姊的眼泪一起刺痛,沉吟着才给了一个我也许永远做不到的话语。
“阿姊,我不会..”
言之未尽,我便一抖衣衫转身随内官一道上了去未央宫的马车。很多时候我们的一个决定对至亲来说却是最残酷..
刚刚坐上马车我便看到了远处街道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看样子应该是阿私,舒一口气,心里放松了些,既是阿私回来了,想必他自会安抚阿姊的,阿私一直很会安抚人且官运亨通想他会细细解说让阿姊放心入仕也并不是什么有去无回的事情。
“君可真是奇人,头一次见到主上这么着急要见哪一个人,礼仪也顾不得了就封了一个太史。”
“己身不是奇人,己身只是奇人之子,幸赖先人余业耳。”
内官看着我摇摇头终没有再说什么。
当年离开长安时尚还年幼,对这个未央宫只有两个模糊的概念,曾经有过向往现今让我畏惧,向往那里是因为父每天都要到这里耗上一天甚至几天的时间,很长时间见不到阿翁我便天真的想以后我也可以去那里甚至与阿翁一同共事。后来的后来,这里夺走了父现今又害了大兄,又叫我如何能不畏惧。
车马行的很平稳也很快,像是一恍惚间就到了,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在我眼前却变成了吃人的猛兽囚人的牢笼让我惊颤,剧烈的呼吸胸口快速起伏,袖管中的手紧紧握着,背脊已经流下了冷汗,一时间我的灵肉仿佛分离整个人都在发凉。
“君长?这里请。”
内官的叫喊才让我稍稍平稳下来,失态的点头称好便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内官走进了宫殿。
一路上不少的侍卫还有一些进出的人,不乏高官也有小吏,都是常混于此的人,进进出出颇为熟稔,脸色都是一样的肃穆很难看出情绪。
上了高台便能进入宫殿见到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掌权者,他手掌生杀,可以一秒让人生也可以一秒让人死,而我让自己到这里来的唯一筹码不过是我是他的幼子。现今我便是要用这唯一的筹码搏一个生局,得到一个可操作的地位,换父亲青史留名死而无憾,哪怕生局之中并没有我之名..
缓缓走上台阶,正碰上一个长者下来,六十余岁的样子身子依然健朗昂首挺胸的颇有气势,须发花白眼眸却明亮的让人敬畏。
能在此地这个是非之地做的处变不惊游刃有余六十余岁尚能出入宫闱,想必定是一个不简单的角色,是老奸巨猾还是心狠手辣不知道他又是踩着几具尸骨换来了今天的位置。
那位长者也在看我,只是眉头紧皱,我们只是一瞬间擦肩而过,可是我又分明看见了他因为想到什么进而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个人,我似乎也是十分眼熟..
只是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便到了殿上。
主上高坐殿上,挺胸舒展,明眸剑眉,端的一番架势,年仅十余岁却已经有了王者的气势,而我小心翼翼跪拜行礼,这种媚上姿态令我厌恶。
立起身子时我才更直切的抬头看他,时空流转,昔年这样相对的两个人换做了我们,他是那人的皇儿我是父亲的幼子..
“司马頔?”
“臣在!”答话也不忘微微抱拳,在这种情况我也只能在声音上显得不卑不亢聊以**。
主上仔细的打量着我,看我穿着一身的太史官服很是感兴趣,上上下下仿佛要将我看穿。
“汝刚二十二岁啊,颇有胆识,果真年少有为!”
“臣鲁莽,陛下少年英主,臣此这番徒让陛下见笑。”
主上微微点头,“年少是真英主未必,只是想守住先皇事业不辱皇考英名。”说着又定定看向我。
我心头一惊,没敢答话。
“先卿的书稿..朕看了,朕爱惜人才也不愿看到他的文采就此埋没。只可惜..”
我僵直的立在那里一直没有回话,只能小心翼翼等着他说出自己的愿想,而我,无条件执行么..
“汝此番回来真的愿意修改书稿?”主上没有继续品评父亲的书稿而是转向了我,以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我。
我垂下眼眸,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才缓缓道,“是。”
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立即引起了主上的注意,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不孝么?”
“不孝..先考去世时不能送丧已为不孝,自从臣违背父命回来那一刻已为不孝,现今却不能再不敬了,臣愿背负骂名,只求先考书稿能够留存报陛下皇恩!”
这场博弈不过是荣誉与荣誉的对峙,最后却是这般的难以调和,如果注定有人牺牲我愿奉上自己。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我的身旁必定能够听到我剧烈的心跳声,看清我微颤的肩膀,那种紧张生怕说错一个字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主上朗笑着走下来,绕到我的身旁,主上为先皇幼子,他的年岁比我还要小不少,稚嫩的面庞却是一双少年老成的眸子。
“先卿确实是不世的文采,书稿也是传世的史书,可惜..历史终究是书写前人,先卿千不该书写当代!”
我抬头看向主上又赶忙低头躲过,暗暗后错了一步才稳住身子,“臣只愿留陛下英名。留大汉万古传扬..”
“留名?留的也是功过是非啊,生者又岂好评价先人是非。”
我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去回话,“先主千秋伟业,臣只希望将伟业传承,至于是非臣没有资格去评论。”
“史官史笔,你的史笔又在哪儿该怎么诉说?”
“臣只是陛下之臣,不为史无史笔。只为尊者讳成圣主名。”双手藏于袖管,一双手都是湿漉漉的冷汗,此时的我已经开始头脑发晕,似乎以放松下来就会立即失去知觉。
主上对我突然抬高的声音突然扬起的头颅惊奇,定定看着我,最后广袖一甩又坐回上座。
“卿且好自为之吧!”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