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外舅:岳父;阿私:姐夫;
安阳侯:上官桀,汉武帝遗诏辅佐少主的人之一
御史:桑弘羊,汉武帝遗诏辅佐少主的人之一,西汉政治家、财政大臣,先后推行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均输、平准、币制改革、酒榷等经济政策,同时组织六十万人屯田戍边,防御匈奴。
乘朱轮者十人:表示杨家的盛世,杨家世代列侯,最显盛的时候便是“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出自《报孙会宗书》)
正文:
竹简墨香千古传,金楷隶篆话轩辕。像父亲当年那般烧上一壶酒,拿着一个全新的墨锭缓缓的细细的研磨,在砚上画出柔波似的纹。点起烛火,时明时暗的在跳跃,抽出几片新简放在案上,还氤氲着淡淡的竹香。
阿翁曾经细细教我如何做简,皮薄而节长最为合宜,再将不着墨的外皮仔细削去,裁,切,烘缺一不可,之后方可书写。因为父亲的缘故阿母练得了做竹简的好手,曾经家中堆放的阿翁用来书写的尺牍大都出自阿母之手,书写成篇后亦是阿母捻着素丝一一编串起来小心摆放,每每都能看到阿母挂着淡淡微笑神色虔诚。
而阿翁只消一摸便可知哪一片才是出自阿母之手,并细细擦拭抚摸两遍,仿若在对着自己的孩子。
一竹一线,心心相牵。
蘸满墨汁,刚要起笔,却终究还是未成行,院外缓而重的敲门声不得不让我放下手中的活计。
偌大的院子寒风呜咽,我尽力护着烛火不让它熄灭,推开院门,阿私侧身而立,一手提着一坛美酒,一手拎着漆红的食盒,寒风吹过还会颤抖一下瑟缩着脖子。
“寒夜到此,不知可否酌酒小叙?”
我们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都是浅浅一笑。
援引阿私进入正厅上座,摆好几案,重新架好炉子烧上阿私带来的好酒,摆上下酒的小菜。
窗外寒风呜咽,屋内绿蚁新醅酒,火炉烧的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我们二人,此情此景,正是相酌对饮的好时机,即使只是静默的喝着也独有一番雅趣。
阿私也直言不讳,此番受霍光所托,亦有自己情之所想。我们相视便又是心照不宣。
“修书拜书,惹得主上龙颜不悦却有无可奈何,恐怕很快又是一段极有风度的佳话。”阿私为自己斟了酒轻缓的摇着,看着酒倾洒的波纹有些出神“大司马遣我来看你,倒真是让我手足无措的很,我们把酒话家常,不谈政治如何?”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阿私“阿私这样..可好?”
“扑朔迷离,似假还真,人生都不过一环接一环,今日我来了咱们便是把酒言欢该说的都说了!”
我淡淡微笑,只是取酒的手却是一僵,阿私比我有大智慧,人生官道也看得更为透彻,外人皆道他为人谨小慎言,只有近者才知大智若愚的可怕,我自信可以瞒得过所有人却不一定能够蒙蔽他的眼睛。
如今也只好故作迷茫再小心谨慎,“阿私说得是,把酒话家常才最为合宜!”
阿私将酒卮置在鼻下细细嗅了一番才轻轻抿了一口方勾起满意的微笑,“外舅曾和我说过这品之道,香而无邪,余味悠长,令人愉悦,方为上乘,敞一直时时注意不敢唐突了佳品。”
“阿翁对品质最为注意,饮酒为文做人皆是细细计较,倒是頔活得粗糙,只要是心中所愿了,便囫囵海喝下去,余味虽是缠绕却终究不被我在意。”
“郎也是恣意之人,不为俗世所累的超脱人物!”阿私举起酒卮敬我,明明是夸赞眼神中却是些许无奈。
我亦是举起酒一饮而下,长叹一声,喝的痛快!
“阿私谬赞,頔愧不敢当‘超脱’二字,肆意也不过是流于俗世惺惺作态的无奈。”
“流俗之中谁能超脱?看淡了世俗世俗却未必看淡了你。”
夹起小菜如品酒一般细细咀嚼着,“合则生,分则死,不知道郎知否?”
我抿嘴微笑不语轻呷一口。
他见我样子松了一口气,“我知道郎断不肯被动为之,这句话有妙用,却也要小心。”
我端起酒卮,郑重的看着他施礼相敬,“阿私提点頔铭记在心。”
阿私所说,具是我现在所做,这局面,这人和事,譬如太常与太史丞,他们合必谋我,时时算计着我,不如想办法先分之才能让自己平稳些,被动从来不是我的姿态!
我们两个继续把酒言欢,就着小菜倒也很合情谊,聊着家常聊着过去,过去青葱的时光过去种种苦乐的回忆,不觉残烛都换了两根。
眼见着一坛子的美酒逐渐见底,我和阿私都有些面容发红,东倒西歪之态。
“敞时时注意,处处小心,此番竟是我第二次喝醉。”
我持着酒卮放在嘴边迟迟却不喝下去,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阿私,时光斗转,如今倒是换做了我坐在这个位子与他对饮。
“当年也是这里,郎..”他抬眼环视一下,笑得诡异,“郎竟然丝毫没有将其改变!”
“阿翁平素便喜欢独饮几杯”我说着又重重将酒喝干。
独饮,不过是借酒浇愁,想迷醉的不过是自己的心。那时我年纪尚小,长兄身体又不佳,倒是阿私有心时不时提着好酒过来找阿翁对饮。
“那时倒真是谢谢阿私。”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我谢的是什么,重重叹了一声,“我也只是想寻找自己,时时小心,处处谨慎,谁不想活得恣意?”
恣意?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阿私喝大了真是抱住阿翁大哭,那癫狂之态与平常风度翩翩温良敦厚的阿私派若两人。或真或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阿私真叫人看不明了。
阿私也是在层层伪装之下越走越远了。只有在这里他喝醉过,抛却虚以委蛇,展现的仿佛初生婴儿的自己。
阿私应该是感激阿翁的吧。
“承蒙外舅看得起小子,处处关照。”
“什么乘朱轮者十人的杨家,说的风光,却有几个人看得起小子?大父虽为嫡子却最为年幼,家道衰落,祖上荣光不过是一道枷锁,平步青云了便有人指点不过沾杨家权势的裙带,稍有衰微,我便不过是纨绔稚子尔,人生仿佛就是一个不能走错的棋局..”
那时我并不懂阿私的沉重,如今不过是我也踏上了这条路。
“叔郅,”阿私唤我才打断我惆怅的回忆,阿私虽然醉态已显目光却依然锐利,还是个大智慧的清醒之人。只有我自我感觉尚可却总是出神,连着阿私对我说了什么也听不完全。
“谁也抵不过一个天下大势!郎知否?”
“天下大势?天道轮回,还是世事流转?”
阿私却是哂笑摇头,“安阳侯野心不小,为人也不知内敛,御史才华横溢却不免恃才傲物,更不该渐渐与上官走太近,大将军在谋划主上也忌惮,从主上意愿便是天下大势!”
“可这世上啊,还有一个大势,主上也奈何不了,郎知否?”
我定定看着他,他谐趣看着我,一时间我就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愣小子,只能低头请教。
“便是民心!周厉王坐拥天下振臂一呼便可山河改道,可是如何?始皇帝焚诗书,意欲禁绝百家,如今我们不还是在..”
言之未尽阿私也学了一些神神叨叨故弄玄虚的手段,可是只消这些便是给我心头一记重击,这些也正是我想的,我们不谋而合,看来也真是该早早做打算了。
难得一向套不出几个字的阿私今日如此,开金口过来与我聊天,这些话甚至顶得上他平素几日的言语,又得他的点拨,我赶紧投桃报李又给他斟了几杯郑重的向他道谢敬酒,私心也期待着把他灌醉些再套些真言!
当我扶着阿私起身时他已经两腿发软很难站起了,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偏偏我也是头脑不清醒闷疼的厉害。
阿私阴沉着脸色环视我的院子,十分不满,“郎这里也太冷清了些,没有几个奴仆在此听候,今日我可还给汝带了两三位随时听用的奴仆,手脚麻利,汝也可安心。”
“阿私不用费心,我..”
阿私拽着我的衣领转过身来怒目看着我,“我还带来了郑伯,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可托付给他,身边总要有一个亲信的人。”
说着勾起我的脖子继续七扭八歪的走,门口守候的小厮看清自家主公身影时才算赶上来搀扶。
我这移交过阿私,大气还没来得及喘,便有驾车的使者急急忙忙过来,车还未停稳便一个腾身跳了下来跪在我面前,甚至把将要上车子的阿私都吓了一跳。
“君长,太常请君长,到太史府观天象望气..”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这要干什么,抬头望望天,天空星斗光芒微露,或明或暗,只有几片淡淡云彩慢慢漂浮。
这个时候,观天象,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