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宋柯闷闷地在房里呆了好久，自从昨天高月蓝给车景“解毒”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平静了。
楼下欢声笑语，叶心的调侃声声入耳，仿佛针扎一样，刺得心血淋淋的痛。
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闪现和高月蓝曾经一起度过的画面。
第一次见她……
那时候她才九岁，常常咧着一口没长齐的牙，缠着他买好吃的给她。
外表天真，内心却如冰山，她对他满是戒备。
三年。
我花了整整三年，才取得她的信任。
那一日，她完成任务回来，整个人低落得很，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执行任务的过程，说到最后，情绪却突然失控，紧紧咬牙。
劝了许久许久，她才放松下来，便是从那时，她慢慢放下了对我的设防。
本该开心，该兴奋，但那一日，我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在黑暗中冰冷的地板上，泪流满面。
后来和她越走越近，看了她小时候的照片，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那么小，那么可爱，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好奇。
她很活泼，也很厉害，小小的年纪，硬是撑过了彩石严苛的训练，那是A级标准，我直到十九岁才通过考核，她却十二岁就满分过关，成了彩石的一员。
当她执行完第一次任务，顶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回来时，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她却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以后你的第一次任务，可别像我这么惨啊。”
十九岁，我接了在彩石的第一个外出任务，回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是伤，在ICU躺了五天才醒来。
她不眠不休地守了五天，整个人瘦得几乎没了形，第一句话却说：“你看你，怎么比我当初还狼狈。”那时候，她十五岁。
后面几年，她总嫌自己身材不够好，把原因赖在我头上，说当初守在ICU外面的时候几乎滴水未进，导致了发育不良。
我多想告诉她，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可我没有说出口。
因为我实在太弱了。不管是知识，还是训练，亦或是功劳，都不及她。这样的我，怎么去守护心爱的女孩？
她总是在考核拿了满分以后，就在我面前嘚瑟，看我失落了，就拉着我去大吃一顿，美其名曰“化悲愤为饭量”。
训练时，她的力气没有我大，我让着她，她却趁机把我放倒，得意地笑：“对敌人怎么能心软。”
有许多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抓捕任务，都是她完成的。近年来科技越来越发达，时光案件层出不穷，彩石已有些应接不暇，为了给队里减轻负担，她常常孤身一人去闯龙潭虎穴。
有时向她抱怨，K姐大材小用，总是给我一些没有挑战性的任务。她却一脸讽刺：“就你？不添乱就算帮大忙了。”
我知道，她是想把危险留给自己。
我亦明白，我们都是孤儿，没有背景，不是世家的后人，不能进入其他十个行动小组，只能进敢死队，美其名曰“特别行动小组”。这么多年，在K姐这个掌门人的维护下，特别行动小组的人没有受到其他人的一丝侮辱，尽管大家心里都明白，特别行动小组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弃子。
曾问她，这么拼干什么？再优秀，也不能进那十个组。
她笑笑说：“不拼怎么办？等死吗？优秀，是为了活着。”
我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一刻才知道，她乐观坚强的笑脸背后，那一颗心已沧桑得我不忍看。
在彩石，她总说K姐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希望自己像平常女孩一样可以柔弱些。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看韩剧，一会儿就被感动地泪如雨下。我忍不住说，看来看去就是车祸失忆绝症，你怎么还能看哭？她眼泪鼻涕一把把地回答，你怎么会懂我们小女生的心思，都失忆了还没忘记女主，这得多深的感情啊。
是啊，这得多深的感情……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小花和大桶总是开我和她的玩笑，说是欢喜冤家，她皱着眉：“去去去，再瞎说小心我削你们俩。”我却在心里偷着乐。
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也许几年之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单膝下跪，给她戴上戒指，看她笑得一脸幸福。
可是……这只能留在幻想中了吧。
她终究……是离得越来越远了。
原来十一年的感情，是这样脆弱，敌不过与那人相处的区区几月。
还记得六年前，她只有十四岁，那一年的中秋节，她完成任务回来，一把抱住我，不停地哭，声嘶力竭地哭，仿佛用尽了一生的眼泪。
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说话，直到哭到筋疲力尽，双眼红肿得睁不开，小脸上泪痕斑斑，都起了红疹，她大喊一声“不！”，便在我怀里晕了过去。
我当时几乎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把她抱到房间，却看见她的手心紧紧攥着，怎么都掰不开。
腿包里掉出她的麻醉枪，药剂已经空了。那把微型手枪，少了一颗子弹。
而她握在手心的……是一枚弹壳，沾了血的弹壳。
杀了第一个人后，她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尖叫着醒来，看着黑黝黝的天空独自流泪。
她说，那是中秋节啊……那个人……那个人瞪大了眼睛，透过我看挂在夜空里的圆月，然后缓缓倒下。
他的家人……大概还在等他回去赏月吃月饼罢。
说这些的时候，她平静地没有任何表情，已经离中秋过去两个月。
可我知道，她坚不可摧的外表下，心却脆的仿佛呵一口气就会碎。
我没有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直到她杀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当不再掰着手指数是第几个人的时候，她的眼神变得淡漠，偶尔划过一丝不忍，愧疚，亦或是无奈。
我终于知道，她……长大了。
灿若晨星的双眸中，除了清冽，还有了更多灰暗的情绪。
她和彩石的每一个人都一样，满口仁义道德，然后面无表情地举枪，扣动扳机，血溅满地。
守护着时空稳定的一群人……却冷血恶劣，不择手段，背负着人命，说来也可笑啊。
但我们依然坚定地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天使外表恶魔行径的事。因为这不仅是成长的代价，更是……生存的代价。
优柔寡断会害了更多的人，妇人之仁会铸成大错，学会舍弃，何尝不是一种得到？
这样冰雪聪明又倔强不屈的她，这样古灵精怪又善解人意的她，这样懂得大义又坚忍骄傲的她，怎么会不懂留在这里的后果。
第一次，我觉得我与她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从不。
她变得不再以大局为重，不顾这里的历史是否会因她而改变，不顾她自己的命运是否就此脱轨。
一切只为了那个只相识了四个月的男人。
可我竟还有些庆幸，她知道了该自私些，而不是一味扛最重的担子，把所有人护在身后，把所有罪孽都自己背。
尽管她的这种自私是用在了别人身上。
以前，无论受了什么伤，她第一句话总是“还好，小命还在”，昨天昏迷了那么久，醒来却喊着那个男人。
当她走进那个男人的房门时，我多么想冲上去阻止她。可我有什么资格呢？我只能傻乎乎地想，要是中毒的人是我就好了，她会不会来给我解毒呢？
大概是我一直很懦弱，只会幻想，从不敢行动，所以才失去她了吧。
她已经……属于别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