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坤二十五年的大年初一,高月蓝正窝在神捕司内院的被窝里,睡意正浓,却被巨大的鞭炮声惊醒。
她无声地骂了句娘,想起昨夜和秦宋柯吃了饺子,扯着嗓子嚎了首《难忘今宵》,她就回房睡觉了。
车景从宫里回来,在她房里站了很久,却不发一言,也没什么动作,就静静地看着她。
她虽然脸皮厚没节操,可是大半夜被一个男人,尤其是颜值爆表的、想忘也忘不了的男人看这么久,她也是睡不着的。
直到城楼上钟声响起,宣告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之时,车景才悄无声息地离去,高月蓝默了半刻,突然不想许什么新年愿望了,反正她更喜欢在彩石过年。
高月蓝愤愤地盯着房梁,这么多年,她这是第一次用时如此之久还未完成任务,彩晶石丢失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她看了看车景刚才站的地方,抽了抽鼻子,不愿再去想。
外头鞭炮声道喜声越来越响,吵得高月蓝再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
忽的屋内闪进一抹白影,高月蓝瞥了一眼,心想武功高就是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大冷天只穿件白衫也不冷。
“快穿衣,别染了凉气。”
车景简单粗暴地把玄色劲装扔到床上。
高月蓝侧头,没躲过,把衣服拿在手里撇了撇嘴,“这不是我的衣服。”
她拿起衣服一瞧,顿了顿又说:“不过,新年穿新衣也好,殿下果然爱民如子啊,像我这种穷人,实在是需要殿下您慷慨解囊。我的亲娘啊,这货是水芝锦啊,跟你身上那种一样,这得多贵啊,这穿得哪是衣服,这穿得根本就是钱哪……”
车景伸手扶额,“要我帮你穿?”
高月蓝顿时住口,乖乖穿衣,劲装贴身,她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车景眸光一深,笑问道:“你穿的贴身小衣,是自己做的?”
高月蓝闻言身子一僵,用一种“你怎么可以如此直接突兀地问这种隐私问题”的眼神看他,车景挑了挑眉,意思是“都已经干柴烈火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高月蓝无语地想着,古代的肚兜和女人穿的裤子那么宽大,运动起来实在太麻烦了,她难道还小碎步走路?
然后轻咳一声,看了他下半身一眼,“如果你没穿亵裤,或者那裤子大的可以当床单,鸡飞蛋打的,你不觉得跑起来有什么东西会晃得疼吗?女人也一样,尤其是胸。”
车景脸一黑,抽了抽嘴角,转身向房门走去,没有情绪地丢下一句话:“华容在外面,你快点,否则姓秦的就被折磨死了。”
华容公主?她怎么又来了?
这个公主还真是受宠,一天到晚往外跑,也没见乾帝凶她。
等等……
高月蓝突然想起,车景曾提过华容公主能得乾帝如此宠爱的原因,一方面是华容自己活泼可爱,另一方面,是因执空大师多年前的一卦,说她是明古的贵人,宠着惯着,能兴国运。
高月蓝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那天她看见了,华容的左手食指上有一个心形胎记。
和K姐身上那个一模一样。
颜色一样,形状一样,大小一样。
那么,注意到这个胎记的人,是乾帝陛下,还是执空大师?
高月蓝皱着眉,用极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梳洗完毕,披着件棉袄就冲了出去。
一路小跑到前院,果然看见华容公主和一大帮宫人站在院中,秦宋柯黑着脸,纺竹在一旁垂着头,车景在三丈开外,冷若冰霜地负手而立。
她刚想说话,却见白影一闪,她被车景一把拉过,同时身上一轻,棉袄已经飞上了天。
高月蓝忙伸手去抓,却连一片衣角也没碰到,眼睁睁看着她那花花绿绿的乡村风臃肿大棉袄飞出了高墙。她瞪着车景低吼:“干嘛?”
车景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去将那件火狐大氅拿来。”
然后他嫌弃地看了高月蓝一眼,说:“那件实在太丑,看着碍眼。”
高月蓝打了个寒颤,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姥姥的,你想冻死我?”
说完她就觉得手上一热,几乎瞬间暖流就涌遍了全身,寒意被尽数驱散。
低头一看,发现车景正抓着她的手,她抬头对上车景温柔的目光,腹诽着内力强大的人总是喜欢装逼,热了内力降温,冷了内力取暖,湿了内力烘干,内力这东西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再不过去,十四会连你一起骂。”
高月蓝的思绪被车景的话拉回来,她快步上前,恭敬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华容指了指秦宋柯,转头问:“这个傻子是你找来的?”
高月蓝一愣,忙点头:“正是。不知他何处冒犯了公主殿下?”
华容美目一瞪,哼哼道:“本宫来查案,他却说今天休假,妨碍公务!”
闻言,高月蓝抽了抽嘴角,今天是大年初一,秦宋柯也没说错,本来就休假啊。
车景缓步走来,轻声道:“十四,今日新春,本就休假,你别胡闹。”
“九哥,你怎么也在这儿?”华容睁大了眼睛,意外地问。
“昨夜宴上,你向父皇请旨要来查案,却不成想你大年初一就来了。我在神捕司门口看到你的车驾,想是你又要闹上一番,所以来看看。”
华容皱着眉道:“九哥,我不是在胡闹!”
车景道:“新年伊始,明古上下都休假三日,这神捕司自然也是休息的,你硬拉着人查案,不是胡闹是什么?”
“九哥,你从来不管这些闲事的,今日为何要和我对着干?”华容眉头皱得更深。
秦宋柯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默默吐槽怎么会有这么惊世骇俗的公主。高月蓝静静地看着,既然车景要护着她护着神捕司,她也就不去当出头鸟了。
车景刚要答话,突然向墙外看了一眼,随后聂一剑捧着一件红色的大氅飘然落地,恭敬地呈给车景。
“来,披上就不冷了。”
车景对高月蓝招招手,看她一动不动,也不恼,微笑着走过去,给她轻轻披上。
华容看清那件红色大氅后,惊声叫道:“九哥,这是火狐大氅,你……”
高月蓝抬手触到大氅,只觉得毛柔软顺滑,暖和很多,不解地看了华容一眼,车景笑道:“火狐素来养在皇家围场,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穿火狐披风,寻常人穿上,便是谋逆的大罪。”
高月蓝一惊,忙要把大氅扯下来,车景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有所动作。高月蓝沉声道:“你怎么不干脆给我一刀?”
车景深深看她:“马上就是我的王妃了,提前享受下皇室的待遇也无妨。”
此言一出,霎时四下安静。
高月蓝微微张着嘴,仿佛被点穴了般说不出话。
秦宋柯也如雕塑版愣在原地。
过了半晌,华容颤着声道:“九哥,她……你们……”
车景含笑,并不言语。
“父皇给你们赐婚了?”华容又问。
“未曾。”
“那九哥是想收了她吗?”
车景笑着摇摇头:“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只此一妻。”
华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翻江倒海,她呆呆地看着车景执起高月蓝的手,温柔相问:“蓝蓝,你曾说,在你们那里,一夫一妻,再多娶一个便是犯罪。如今除了你,我再不要任何人,我遵法守法,你这个神捕心中可欣慰?”
高月蓝干笑了两声:“殿下,您别开玩笑了……”
车景如玉的脸凑近她一尺,“你看我像是开玩笑?”
不知怎么的,高月蓝心一凛,眼前有瞬间的模糊,仿佛看见车景步履艰难孤独行远,牙白衣袍一寸寸变红,等到看不清他背影时,只剩一个红艳如血的点。
她在后面又追又喊,可他就是不回头,浓浓的血腥味散开……
“怎么哭了?”
话语带着关切,指腹带着温凉,练武起的薄茧轻轻摩挲她光滑的肌肤,高月蓝恍然惊觉,她摸了摸脸,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车景温柔抹去她的泪,又问了一遍:“感动至此?”
她做了什么?
她为什么哭了?
怎么了?
高月蓝猛地拍掉他的手,惊慌失措地转头就走,火狐大氅随风而起。
一干人在原地呆若木鸡,还未从震撼中缓过来。
车景转身笑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她也知羞。”
秦宋柯突然如离弦的箭般,朝着高月蓝离开的方向飞奔出去。
华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对着车景道:“九哥,你才是胡闹!你是皇子,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妻?”
车景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高月蓝离去的地方,目光温柔,“我心所属。”
华容怔了一下,看着车景,这个在她所有兄弟姐妹中长得最好看的人,这个据说纵情声色多年百无一用的钰王,这个被冷落十六年如今却隆恩正盛的九哥,突然失了言语。
皇子在十几岁开了荤后,才会从宫中搬出,住到皇帝所赐的府邸,而车景在七岁时冲犯圣颜被赶出宫,所以华容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车景几次。
但车景这样的人,即便只看到过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眉目俊朗,洁白锦袍,却是冷漠疏离的气质,对谁都是冷若冰霜,仿佛只要往他身边一站,就会冻成冰雕。
可华容方才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中的温柔,似乎要捂化了这个寒冬。
华容突然觉得,她似乎从未认识过这个九哥。
又也许是,九哥并不愿意让她,让所有人认识,除了高月蓝。
她张了张嘴,却在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