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之前,叫孙悟空。”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这句话透露出的意思,却让陈朔一脸震撼神情无以复加,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开口问什么。
“但我不是孙悟空。”
“可能有点绕口,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就一万年前吧,更多的事情我也记不清。”
“一万年前,孙悟空被压在了五行山下,也就是野人山。这地儿山清水秀,可惜依旧是个牢笼,他想出去,但西天那个田螺脑袋不让他出去……呃,田螺脑袋就是佛祖,名字就不说了,他体质有点敏感……那会儿法力被禁锢,老师也已经遁入轮回无力救他,只剩下个师父。师父……”
“师父你可能也听说过,跟戏文里的一样,叫金蝉子。其实孙悟空很久以前就认识那个人……呵呵,这就是天道吊诡的地方。那一年,师父在灵山与诸佛讨论一个问题,我也不清楚问题到底是什么,本来没他什么事,但他居然为了自己将来才会收的徒弟,来到了五行山。”
“师父是个什么都能做,但却只做应做之事的人。我记得那一天,西天佛界来了九十多尊佛,其中一佛劝他,四大皆空,不要他徒增烦恼。当时也剃着光头的那个年青僧人头也不回,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果四大皆空,那要色何用?天生万物,道之真意在于争,按照既定的路子走下去,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一次,佛祖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将自己最宠爱的二徒弟金蝉子送入轮回,几十年后,那个叫江流儿的僧人出了长安城,来到这座山下,把关足了五百年的孙悟空放出了山。”
陈朔听到这里,心头除了震惊,便剩下浓浓的疑惑。
“后来的故事你可能听说过……但其实孙悟空的故事,我说的是外面山洞里死去的这个,到第四十六难就结束了,你知道四十六难是什么不?”
之前狠读过十几遍《西游记》的陈朔开口答道,“真假美猴王。”
“嗯,在那之后,其实队伍就已经换了……那只猪还算聪明,走了老上司的门路,重回北天门当差去了;沙僧那个水鬼长得丑,据说去了忘川占山为王,反正也不在三界中,倒是逍遥;小白没多大事,当初去取经也就是镀个金,佛祖没怎么整他,听说成为了一介凡人;师父死了,幸而魂魄被燃灯那个老和尚留了下来,现在我也不清楚下落如何。至于孙悟空……”
“你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吧?”
陈朔摇摇头。
“五彩神石,那是女娲娘娘一身精血所化,所以孙悟空,算是她的一个孩子。那年他被关在这里,元灵寂灭之后,回归本源,五彩神石一分为五,除了我留下来瞒着这三界,其他那些都走了。”
少年有点迷糊,五彩神石他知道,但那玩意儿还能变成五个?那孙悟空岂不是也能化成五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五彩神石生而有灵,但如果元灵寂灭,这五块石头再化出形体来,即便跟孙悟空一模一样,但也已经不同了。”
“你不懂的,此生是此生,来世是来世,记牢一点。”
结界中沉默了一会,陈朔抬起头来问道,“大圣真的死了?”
然后低头,“我梦到过他,好奇怪,一到这里我就想起来很多事,关于他的。”
坐在悬崖边的猴子摇摇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在陈朔最深的意识中,有那么一丝波动淡淡起伏。
猴子看向云海,云海深处有悬浮不定的大小岛屿,远远近近,数量惊人。
他不会向眼前少年解释为何他能够连肉身一起进入这结界,就像不会去问,他刚刚在山外面有着什么样的遭遇。
有些答案他不需要知道,也有一些它不需要了解。
因为无奈啊。
“饺子就不吃了……你们人族的东西是不错,但让一个石头去吃肉,跟让你去吃石头一样,能嚼出什么滋味来。晚上你住外面庙里,那只小黄狗八成也在那里……现在,跟我去个地方。”
陈朔走到猴子跟前,而后一团淡淡光晕笼罩住了他们,而后没有出现什么白虹贯日一类的飞行,陈朔只觉得两旁风景似乎扭曲了一半迅疾向后退去,停下后,他们便站在了一处巨岛的边缘。
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陈朔也能看到岛中央一座山上竖着的旗幡。
“齐天大圣孙悟空”
上面写着这么一行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大字。
一人一猴沉默看了很久,才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这一天,陈朔在似乎特别容易感伤的老师的带领下,参观了那座原本应该在东胜神洲傲来国东边三万六千里外的花果山。
出了古洞,外面已经天黑,大雪依然漫天飞舞,但风小了一些。
他之前得了指点,走出洞口后就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洞口左边的林子走去,不久以后,在林子另一端边缘处,看到了几间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房子,那里便是原先这五行山的山神庙。
陈朔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汪汪汪”的叫声,心想着果然在这里,心里倒是疑惑起来,这个小黄狗初来乍到怎么就摸到了这里。
屋顶破了一个口子,所幸侧房完整,墙壁也厚实,陈朔此时身上伤口已然结痂,虽然依旧疼痛,但已经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了。他将顺路找到的一些柴木拢在一起,生了火,而后拿出些看上去坚硬些的树杈子,将饺子一个个串了起来,放在火上烤。
“便宜你了,今晚尝尝我的独门手艺烤饺子……”
“汪汪汪……”
陈朔关了门,用山神庙里那尊神像身上也不知挂了多久的竹帘子在大殿角落围了起来。
温暖的空间里,火光闪烁着,小黄狗流着哈喇子,同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而少年的目光却落在屋顶的那处破洞上。
他的心里还在想着老师说的那些往事。
是真的吗?
他依旧无法相信,内心之震撼却淡了,也许因为老师并未多说,也许因为无话可说。
倒是想起不久前,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师站在“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那副对联前,对自己说的莫名其妙的那句话:
“不管以后走多远,一定要记住你是谁。”
少年觉得这话很像没什么毛病的废话。
他低下头笑了笑,而后目光一凝,看向山神塑像脚下。
那里雪花盈尺深,但那一片雪地里,却有一尺方圆像是从未被风雪侵袭一般。
那一尺方圆中心是一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