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
脸上挂着笑,嘴里却发苦的少年,心里想着这么一个词,没来由的觉得世事真他娘的荒诞。
这招谁惹谁了,他细细回想重生之后的这半年多时间,跟着陈老头的几个月,自己从山里出来就进了伊山学院,而后也没招惹谁,那群同窗的小孩子虽说都有些熊孩子的臭毛病,但也真没觉着哪个孩子对自己有歹毒想法。
……我这么低调的人是吧……故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是吧……
然后陈老头带着陈尘走了,唯一一个可能会被瞩目的理由也不存在了,自己又那么安分,跟镇子上的人满共也认识不到几个。人际关系这一块,问题是不存在的。
而那个所谓的放妖族入关就更扯淡了,自己如今见过的妖族好像一共才有一个,妖兽倒是见过不少了……呃,猴子老师算不算妖族?
其实一念之间,这些事就清楚明白许多。他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山壁,蹙起眉头。
看来问题是出在这里了。
陈老头说过的,这地方除了凡人能误闯进去,其他神鬼莫入。而那些凡人即便能够进去,也都是在里面绕大圈子,然后被里面的迷阵送出这云遮雾绕的群山。而像自己这般能轻易进去而且还不会被那些迷阵所扰的人,却实在太少。
尤其像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进入这野人山的人,不说凤毛麟角,至少也算万中无一了。
陈朔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苦笑,他也想到过陈尘,但很快就放在脑后,陈老头那样的神仙人物都如此关紧的孩子,想来也不会像个小弟弟一样普通的吧。他进入这野人山,跟自己进入这野人山,终归有些不同。
“所以只是因为我进入过这里,所以宁杀错不放过?”
陈朔完全想不到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这般问着高兴镇的土地。手从竹筐中拿出一把砍柴刀来。
他只有一个办法,让自己走进那座大阵。
但这里与那处山壁至少有一百五十丈远。
“槐安,拿下他。”
旁收只是淡然吩咐道,也不管少年刚才说过什么样的话。
风雪中,树影淡淡舞动着,槐安看看少年,再看看自己的上司,最终仍旧将歉意的眼神投向陈朔。
陈朔苦笑一声。
他不清楚山神修为多高,但只看那棵陡然间狂舞起来的树,他便想起风魔谷里的那个黄昏。感受着那份冲天的气焰,他知道自己只怕没办法冲出去了。
然而下一秒,场间再次出现了变数。
之前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那些妖兽,陡然间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从周围的草丛树下奔泻而出。却不是扑向旁收预定好的那个人族少年,而是他和槐安。
厚重的云层像铅块一般笼罩住四野,雪花大如鹅毛飘飘洒洒。那一会儿,渭南城隍正在长安做客,他不会想到,月半之前的那次会面,会是自己与高兴镇那位立下大功的土地最后一次会晤。
土猴子有点兴奋,它并没有随着那些妖兽向前冲,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安静的看着不远处那个人族少年。
他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来着?
它的眼神里有着一丝隐藏极深的疑惑,但这疑惑带来的却是无条件的信任,它信任眼前这个少年,甚至不惜对抗自己身上的锁链。
旁收在察觉到土猴子的举动后,脸上瞬间变得苍白,口中怒吼一声,“孽畜!”
一道土黄色的光锥随着这一声呼喝,陡然间从旁收的长袖间飞出,直直奔向那只土猴子。
然而只是刹那,那只土猴子矮身向着地上一钻,身影便消失不见,而那位土地,神情陡然间变得冷酷异常。
长袖翻舞,转眼间手中出现了一柄泛着淡红光芒的木剑来。
口中不忘念念有词,“乾坤五行,奉我号令,赤火之精,锁灵!”
有那么一瞬,陈朔站在那棵大树笼罩的边缘,陡然间觉得空气燃烧了起来。
而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吟,那是槐安。
他没有回头,转念之间便已明白其中道理。
金木水火土,火能克土,但对木同样伤害极大,这土地分明不在意这小山神是死是活。
“嘭”的一声,地上陡然间破出一个大窟窿,先前看上去虽狼狈却强壮的土猴子,这时候看上去狼狈了许多,身上某些地方显然还有烧灼痕迹。而周围那些扑上来的妖兽猛兽似乎极其忌惮旁收手里的那柄木剑。
“看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人族叛徒给杀了?”
旁收手中拿着法剑,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得意,看着槐安,眼神玩味而冷酷。
陈朔却越发冷静,看着实力明显能够虐杀自己和槐安两人的旁收,某个念头变得更加清晰。
“他不敢杀我。或者说,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自杀我。那么……”
树影微动,树下的少年抬起头来,没有看一旁的槐安,也没有看那个手持木剑的土地,而是看向那受伤似乎很重的土猴子。他的心里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受,一种油然而生的信任感,他有些不习惯,只得将原因归结于自己老师的影响。
这会儿也一样,只是一眼过去,那只明明面容狰狞的妖兽却像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向着深厚的林间大吼一声,那些原本胆怯不前的野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眼中再次闪烁起噬人的光芒来,随后,它吼叫着冲向了那道手拿法剑的嚣张身影。
陈朔也动了,他冲向了槐安。
槐安内心有点过意不去,他看着少年冲过来,本想着像上次一样,消极防守一下也就是了,眼前的上司虽然凶了一点,但想来也不至于那自己怎么样。
风雪里,一道树影出现在陈朔身后,然而很快就被少年躲避了过去,少年看上去面无表情,眼睛直直看着槐安。
不知为何,槐安这次竟有些不敢直视。
这每次经过山神庙前都会行个礼说几句话的少年,那些时日里脸上都带着和煦笑容,偶尔似乎心情不好,但看上去也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这会儿的眼神,却像是漠视苍生太上无情的神佛。
“你站在哪边?人这边还是妖这边?”
“哈?”
“你站人这边,就听他的话杀我;若站妖那边,就帮我……你还是不明白?”
槐安觉得这小孩子莫不是被吓糊涂了吧,怎么有些啰嗦。
“不听啊……好吧,原来不是人也不是妖,是个人妖。话说我在风魔谷看到过一棵快要修炼化形的树妖啊。”
不断有兽吼声响起,那些原本应该扑向少年的身影,此刻却都朝着手拿九品赤霄剑的旁收扑去,而后犹如被巨力打击过一样哪儿来回哪儿去,场间慢慢弥漫着一股子烤肉味儿。
少年说话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槐安听清。
槐安其实有些跟不上陈朔的说话节奏,但最后一句话时,眼里却陡然间绽放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采。
然而很快地,它就听到那道年轻却仿佛恶魔般的声音。
“……可惜啊,我把它给砍了,原来树也是会疼的,声音还像个小姑娘,哈哈哈哈……”
风雪中,那一整棵树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仿佛过了一瞬,就在旁收也察觉到不对劲时,风雪大作,那棵原本安静的树枝杈遍布,只见数十道极为锐利的木刺向着陈朔迅疾刺去。
陈朔背起竹筐,在那些木刺刺到身上的前一秒合身一扑,险险躲过了一劫。
而后那些木刺再次刺过来,而那位先前还慈眉善目的山神,此刻站在树下,手中木杖泛起淡绿色光芒,连眼睛也发出绿莹莹的光芒来。
陈朔面无表情,只是不停换着位置,然而依然无法全部躲避掉,肩膀上,最严重的是腹部,被木刺整个捅穿。而不久之后,山神似乎觉得木刺将这个狠毒的人族少年扎死有些不解恨,于是攒成巨锤一样的树枝带着轰隆隆的声音,挥砸而去。
旁收终于凭借着手中木剑将那一群“叛变”的妖兽猛兽全部制服,转身看向槐安那边时,也不禁眯起了眼。
虽然今天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但好在结果并没什么纰漏。
然而,一种诡异的不对劲的感觉还是慢慢浮现了出来。他手中的法剑在某个瞬间陡然红光大作,脱离他的手掌飞向前方。
枝杈汇聚成的巨锤这时候挟带着风雪之声终于落在了陈朔跟前,而那个之前明显虚弱之极的少年,却陡然间朝着某个方向跳了起来,而后狠狠地跟那道树锤碰撞在一起。
下一秒,红色剑光才赶到,犹如抡锤打铁,那道被震飞的身影更加迅疾地飞向风雪中模糊的山壁。而那道法剑却嵌在树锤的臂膀之中,一时之间无法脱身。
终于,终于红色法剑也化作一道长虹落到山壁跟前时,却哪里还有那人族少年的身影。
土猴子趴在地上,脖颈间的锁链好像变得更加滚烫,然而却似乎不及它眼神中的狂热,它喘息着,用血肉模糊的那只眼看向风雪里那巍峨群山。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