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是提前计划好的,但陈朔在潜意识里会做一些安排当作后手,他不喜欢事到临头无可奈何的感觉,尤其是在自己可以做些准备的时候,于是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巧合——在他正好经过某棵树的时候,他反手便随意抽出了一根木矛。
狼王有点意外,但也仅此而已,它不相信一根普通的木矛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伤害。
确实也并未带来什么伤害,它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根木矛拍飞,只是距离被稍微拉远了一些。
狼王在奔跑途中时不时会嚎叫一声,而远远近近地,狼嚎声此起彼伏。
陈朔从那些狼嚎声里除了知道大概方位,也能听出些许强弱来。这里面有三道声音跟刚才那头死于他手的巨狼差相仿佛,但比之自己身后这头狼,却都差着些许气势。
狼王越来越近。
那些呼应的狼嚎声也越来越近。
在跨过某条小溪时,陈朔从草丛里抽出第二根木矛。
温煦光线下,狼王眯起眼睛,看着溪水对面山林跟前正要掷出手中粗糙武器的少年。
破风声骤然响起,水面上也像是起了波纹。那根木矛如同以前那些修行者的法器一般,陡然间带着杀气袭来。
只是……
“嗷……”狼王张开嘴,一道青黑色的光影从嘴里迅疾飞出,如有灵性一般,在空中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向着木矛撞去。
陈朔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林子边缘之前,耳边传来“轰”的一声——那是木矛爆开的声音。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平复了一下心绪,向着山林中继续跑去。
树林如同大唐国土上的城镇,彼此并不相连,中间往往存在着各种地形,而有些地方云雾缭绕,陈朔只是靠近一下,就觉得头皮发麻,于是只好绕开。幸好后面的巨狼同样心存忌惮,不然自己恐怕已经被追上了。
就这般一跑一追,树林逐渐变得稀少,而且越来越多的巨狼出现在了四周,在某一片长势旺盛深可没人的草丛中间,陈朔拿到了最后一根木矛。
只是局面有些失控。
陈朔看着草丛外缓慢靠近过来的巨狼,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
奶奶的,有本事来单挑啊!
想了一下,他将木矛绑在了身后,而后两只手各握着一根狼牙,身形微动,潜进了草丛之中。而原本并不打算拿来用的出谷玉牒,则被他戴在了脖子上——真拼不过那就只好逃了。
有风自北方来,风吹草低,见群狼。
少年伏下了身子,眼睛却极为灵动地看着天空,耳朵不停动着。
那会儿少年想起来的却是野人山脚下的某天,那个老人在高兴镇的院子里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风是什么?
世间有气,气动则活,所谓风,便是流动不息的气。
气有色有味,风亦如此。
陈朔闭上眼睛,双手张开,锋利的狼牙在草丛中显得妖异而雪白。
某一瞬,风停了下来。
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丈开外,而后一阵痛苦的嘶吼声传到了草丛外的山坡上,那头狼王岿然不动,身后跟着的两头巨狼则相视一眼,低声嗷呜一声。
一刻钟不到,草丛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头顶上,无名的光线渐盛,像是到了中午,风也大了起来,山谷两边的山峦上乌云乍起,却是缓慢向着中央的谷地飘来。
山坡上的狼王只是看着草丛,看着里面慢慢安静下来,而后向着北方,仰起脖子嚎叫起来。
草丛中,捂着腰部坐起来的少年嘴里噙着一根无名的野草草茎,心里有些骂骂咧咧。
他娘的,你有完没完?我就过个夜而已,井水不犯河水不行吗……
他的身旁,躺着五具狼尸,离他最近的那一头,一截断掉的狼牙嵌在胸前,也没有血流出来。
幸好这只是五头不入阶的妖兽……但是也受伤了啊。
听刚才那位狼兄的叫声,似乎还打算召唤更多兄弟过来……人肉有这么好吃?
他撕下一截袖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腰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不算多卫生,只是为了止住血。想到这里,不禁又腹诽狼血之难喝。
他并不知晓的是,他的自愈能力之强,甚至远远超过刚化形不久的妖族。而包括他杀死的那头风狼在内,在风魔谷第二层,几乎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受伤后比他更快恢复。
在他的身体里,伤口的位置内部,黑白交织的光芒正在迅速地修复着他所受到的伤害。
他没有去看草丛外面的光景,将伤口包扎好,便背着木矛向着草丛另一端走去。实在没办法的话,也只好试着往那些看着没人的地方走走了。
没走出几步,就觉得头顶一暗,他抬头看向天空。
靠,不会下雨吧?
片刻过后,他站在草丛这边的高地上,看到那边的那头巨狼走下山坡,带着身后的狼群,穿过草丛想自己这边行来。
某一瞬,天地间的风停了下来。一道雷声,像天神的巨锤砸在了天穹上,轰然巨响,而后像是积攒了一年的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而在陈朔所站的草丛后边十几丈外,一棵大树轻轻转动了一下。
下一瞬,一道雷光劈了下去。
“呜……哇……”
陈朔转过身去,看到了一棵正在跳舞的树。
在洛阳城北的庆裕楼中,七宝宴已经上完,窗外的大雪比着早晨似乎更大了一些,风声呼啸,街上比着往日不免冷清了一些,但依然有轻纱薄裙的姑娘站在街边揽客。程知一温了一壶酒,也不理那个看水镜仿佛看魔怔了的师弟。
“师兄,我看试炼可以结束了。”
白楼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这次风魔谷内的变化比着以往大许多,我觉得应该向尚龙池那边说一下……那头即将进阶的妖兽也就不说了,许多魂兽和精怪似乎也都失去了禁制,这样下去,风魔谷二层里原本那些妖兽很可能会失去平衡。”
“你其实有些担心这孩子吧?”
“并非如此,你也知道这风魔谷下五层到底什么作用……这孩子虽说是师兄你带来的,但如果想成为黑铁卫,还是要按照规矩来,这一点我无法通融……但这次显然谷中出了变故,总觉得它跟某个秘境又连接了起来。”
“某个秘境?你们大唐这个修行联盟秘密不少啊,能不能跟师兄我说说?”
“也不算什么秘密,师兄难道不知道这风魔谷是从何处移来?”
“你师兄我一直待在伊山学院,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这是尚龙池古家那位土猿从野人山东边搬来的,跟三千年前那位修为通天的妖圣有关。据说这山谷每过一段时间会跟自己的本源相通一次,届时谷中那些由尚龙池设下的禁制都会失去作用,所有秩序也都将消失。”
“野人山?”
程知一回过身来看向水镜中的天地。
“野人山……这小子好像就是从野人山里跑出来的啊。”
“什么?”
“呃,没什么……再看看吧,真不行了,这小子自己也知道活命的。”
电光直直击打在了那棵本来毫无异样的树上,但陈朔看到树枝抖动着,尤其树干上裂开两个奇形怪状却妖异异常的眼睛后,自然知晓,这是个跟山神槐安相似的树妖。
然而这会儿也不过是个被雷击的可怜鬼。
他背着木矛急速地向着草丛中冲去,大雨倾盆,兴许还有些机会能逃出去。至于从这棵被雷劈的树妖这里逃跑……怎么可能?
从狼王那咄咄紧逼又不肯靠近的姿态里,他知道那棵树妖的危险程度远远超过眼前这一群狼,况且下了这么大的雨,能跑到溪边也好。
几步后,他取下了背上的木矛,因为就在前方,一头初阶巨狼呲着獠牙站在了他的跟前,而不用看,他也知道就在自己身后的草丛里,也有一双阴狠的眼眸看着自己。
天地之间水气朦胧,水镜前的两人看到镜中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挥动起了手中木矛。
如蛟龙出海,如虎豹归山,木矛看上去竟似有了一种神韵,出手并不如何快,却异常准确。
那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受,就像矛尖点向哪里,那头巨狼便伸出哪里让人扎一样,没过多久,地上便留下了一滩狼血。而少年似乎越杀越快活,在将身前的巨狼钉死在地上后,转身向着另一头已经夺路而逃的巨狼追去。
“师兄,这是什么枪法?”
“……我也不知道。”
“这孩子不是你带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倒是跟陈师叔祖有些关系,只是据我所知,陈师叔祖一向鄙夷这种纯粹的武道修行……而且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听谁说过什么。”
“陈师叔祖?”
“嗯,这孩子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师兄,我觉得这枪法有点像佛家的一套棍法。”
“嗯?”
“伏魔棍啊……”
结界中,少年十步杀一狼,说不尽的萧杀风流意。
“他今年多大来着?”
“过完年就十二了吧。”
“师兄,这孩子要不就留在这里吧,几年后让他去北边。”
程知一端起桌上的酒杯,杜康半温,又恰逢窗外洛阳风雪满城,他一饮而尽。
“等他出来,你跟他说。”
水镜隐去,少年走出了草地,满身狼血,身上却热气滚滚。他抬头看向远处四散奔逃的狼群,身上的力气刹那间便散去了,强忍着酸痛坐在了一旁被雨水冲刷的分外干净的巨石上。
大雨滂沱里,他低下头去,嘴角翘起。
“老师,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