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也没有法力，但自由。
我只身一猴划着一个四处漏水的筏子横渡汪洋，筏子上没有任何的娱乐节目，也没有伙伴，我想说话的时候就唱歌，我想唱歌的时候就捉鱼吃。那时东海里鱼虾肥美，而且比我还单纯，它们兴许从未见过木筏，还有木筏上的生物，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跟着我，我唱歌的时候它们嫌离的太远音效不好，就跳上筏子听，反正筏子四处漏水。所以我吃过金枪鱼、龙鱼、大黄鱼、海鳝鱼、海黑鱼、乌鱼……最不待见鲸鱼，你特么听歌就听歌，躲在我筏子下面喷什么水，我捆个筏子容易吗我。
那时候四周是海，头顶上是天空，我不知道海底有龙宫，也不知天上有宫阙，以为世界也就这样了，于是我躺在木筏子上，想着花果山的花草树木，漂流在天地之间。
后来我到了斜月三星洞，跟老师说，我愿意舍弃那自由，就当交学费吧。
老师是个老谋深算的老头，他掐指算了一宿，把指头都给掐得乌青，说，得失都由你。
他教了我很多法术，比后来世人所知的还要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人都有妄想心，得到越多，也就越不愿失去。
我说，老头儿，你是在说我贪得无厌？
老师说，没有，其实我是在补偿你。
我被说迷了，补偿啥？
他摇摇头，笑而不语。
直到多年后我被锁在斩神台上，雷电加身，十万天兵持戟相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才明白了答案。我苦笑着心说，老头儿，你唬我。
很多年前我没有法力，也不懂自由，于是自由。
很多年后我法力通天，懂了自由，也失了自由。
原来老师教我的不是那些法术，而是什么叫做自由。没想到那个胡子邋遢的老头居然还是个思想家。怪不得他说失去才会懂得，爱过方知情浓……
可这重要吗？
斜月三星洞的某间破落山洞里，心灯如漫天星辰摇曳闪烁。在那个辽阔空间的中央，一身青袍的老头子负手而立，沉默无语。他的面前一尺处悬浮着一盏灯，灯火暗淡即将熄灭，可是任洞里的风如何呼啸，那枝耗尽了灯油的棉芯也没有顺遂了它。
那你抗争的又是什么？
斩神台前电闪雷鸣，十万天兵像是一群****在那里喊着口号，所以我在九霄云上听不到老师的问。当时我在想，如果小不点在就好了，我会告诉他把“齐天大圣”的旗子收起来，等他的孩子长大了就撕扯开做一两件吊床，衣服就算了，咱猴子天生地养，不用学人间礼义廉耻那些狗屁……
我笑了笑，抬起头来。
斧子在落，利箭在飞，诸天神佛不想让我活，但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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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庄还在山下，不过因为十年前的那场灾难，村里的人早已不是当初那拨。
牧童姓高，他们一家是从雍州迁来此间的，至于雍州在哪儿……我又不是学地理出身，土地你看我干嘛。
我问他，小孩儿，你叫啥名字？
他说，我叫高粱。
一听就知道家里比较缺吃的，我说，你这名字不好，山里的妖怪最喜欢喝高粱酒，小心把你抓去酿酒。
高粱一听，四处看看，然后飞跑回牛背就下山了。
农家的孩子很少识字，但高粱是个例外。高粱说自己爷爷会算卦，后来被一个地主给打死了，自家老爹就带着一家人跑到了中原来，沿路认识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那个书生总是脸红红地偷看姐姐。本来在凉州就要分开走的，那个书生硬是要教他念书识字，于是就一路走到了长安城外。
我有些兴致缺缺，然后呢？
高粱说，他不考试了，说上大学没什么用，现在留在村子里教学。
我问他，上学没用，还教你们念什么书识什么字？
高粱一脸茫然。
没事的时候，高粱就会赶着他家的老黄牛上山来，给我讲故事。
他讲的是山下事。
他说长安城的人好多啊，他坐在老爹的肩膀上一眼都望不到边，朱雀大街是那么宽阔，尽头的宫殿是那么辉煌。就连那些寻常坊市也是人潮涌动熙熙攘攘，街边摆满了来自各地的吃食和玩物，他最喜欢那种撒了芝麻的冰糖葫芦，如果每天能吃一个，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他还说他年前去过灵感寺，是那个书生带着他跟姐姐一起去的，那处寺庙在一条小河边上，院子里种满了高大挺拔的古柏，他说他认识了一个小和尚，和尚很友善，带着他一起去河边看鱼。
他说山下的人越来越多了，百姓都住不起城里，城郊也慢慢变得寸土寸金。这里离长安城不算太远，听说过几年城里的官老爷们准备在这里建别墅啥的，到时候可能又要搬家了，可是我不想走。
……
那些讲故事的光景大多阳光明媚，山间清风徐来，我昏昏欲睡。
有一天他问我，猴子，你家在哪里？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这样躺着舒服吗？能不能积极向上一些别这么忧郁……
我不说话，心里很是想念旺财，怎么轮回了一次成了这德行？
关于住宿问题，我跟土地很严肃地沟通过一次。虽然被如来软禁在这座山中，但之前还是在妖族中树立了些许虚名，稍微透出点风声让那些大妖来劫个狱想来问题不大。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土地提了一下，没想到土地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
他说，大圣，小神会上报天庭的。
然后，就没了然后。
五行山上大多数的时候云遮雾绕，这里山峰险峻飞鸟难度，而我躺着的地方抬头只能看到嶙峋山石和一小块天空，低头是一条山川。视野还算开阔。
我唱歌或者沉思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这座山上没有妖怪，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草头神，唯一一个监视我的土地还是个耳朵有点背的胆小鬼。
但那一次我没有赶走高粱。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你们没有来这里之前，刘家庄住的是另一拨人，他们中间有归隐的侠客，走镖的武士，杀猪卖肉的屠夫，摆摊卖丸子的小贩，当然最多的是种庄稼的农家汉子，这个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虽捉襟见肘但是安平喜乐……
其实我要说的呢，是一条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