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街上已经有了人烟,不多久,一些灯火在沿街的客栈或是街边的早餐铺子前亮起,人声也变得嘈杂了一些。新的一天开始了。
镇子西南边灯火亮起又熄灭,时不时能听到吱呀一声开门关门的声响,那是有人要出远门了。在某条街的深处,陈朔背着熟睡的陈尘当先走出了院子,而后走出来的是个憨厚的大汉——他们的邻居高老九,男子肩扛手提的,脸上却还是带着一副笑容,陈朔站在一边,无奈翻了个白眼,男子越过他,走到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边上,往车厢里放那些行李。陈北斗最后一个走出院子,左手拿着一根撑起自家招牌的竹竿,肩上背着个小包袱,向门里望了几眼后锁上门,把钥匙递给了一旁的陈朔。
没多久,车子驶出了这条街,向着镇子北边行去,经过那些街道,或是遇见了熟人,坐在马车车厢前边的老人都会点头打个招呼,虽然来镇子上才三年,但此时的老人看上去俨然像是住了半辈子。走过春花嫂的胭脂店门口时,一位浓妆艳抹的妇人隔着老远还喊了一声,老陈你个挨千刀的,再敢在我门前……后来的话没听清,但想来外边老头的脸色不会太好。坐在车厢里的陈朔掀开布帘子看过去,倒是看到渐行渐远的那处街边,那个郭姓男子站在街边看了过来,看到车厢里伸出来的脑袋,那中年男子摆了摆手,而后就被自家婆娘拉走了……
真是个怪人,我跟你很熟吗?
走过街道,出了那道城墙,在镇子北边的一个岔路口车停了下来。陈朔小心将陈尘的脑袋放在车厢里铺的棉被上,虽说是初夏,山野间的清晨却还有些凉意,少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下车去。
“你自己照看好自己,有什么事跟程知一院长说。”老人语气有些冷淡,就像个动了恻隐之心的人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
陈朔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点点头,看向车厢。
“那过年再见吧。”
高老九在旁边摸了摸陈朔脑袋,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
陈朔眯起眼睛笑了笑,“嗯,下个月回来还得沉溺的车。走吧,一会儿陈尘醒过来就不好了。”
老人始终没有下车,等马车再次启动,就要转过前面山头前,他侧脸向着来路看了一眼,同时食指微屈,拇指搭了上去。
那个身高还没到高老九胸口的青衫少年站在清晨的旷野中,背负着一个包袱,低着头。
老人舒展开手指,心想着,我大概真的猜错了吧,这孩子……可惜了。
不过大道就是这样,对有的人而言是通天大道,宽阔通畅的躺着睡着就可以走过去,对有的人则是羊肠小道,甚至根本就没有路,只能让你看着那些风光孤独终老。那么也许不看到那些风光,还会活的幸福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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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们说回那日,陈朔进入山洞,手触碰到石洞中央的封印结界时发生的其他事情。
那日当洞外金光乍起,通往山神庙那条路上的石兽随即被触发禁制,紫金光团在分出一道杀死囚禁多年的上古凶兽之后破云而出,几乎躲过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后投入了上方的天穹。
自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一片,有先天神灵孕育其中,而后无数年后,有盘古开天,神界主宰诸天,后诸神黄昏,三界大乱,天穹破碎,而后女蜗补天,天道重开封神一战,而后天庭易主,三界秩序大定。
而所谓三界,指的便是人间界、冥界与仙界。此处不说其他,单轮仙界。因为紫金光团的目的地便是九天之上的仙界。
那道紫金光团越过风、云、雷、电等九重天后稍微变小了一些,倒不是说这紫金光团多么强大,能在这两界屏障处如此随意,而是五行山与仙界之间本就有这么一条通道。即便如此,也是花费许久时间才从最后一重天进入了仙界。
自有天庭以来,人间与仙界的往来再不复往日的混乱局面,这其中既包含了仙人不能再随意下凡,也包含了下界之人也将通过天庭进入仙界。紫金光团的本体在天庭虽地位尊崇,但也不得不恪守这一秩序。不过它身为灵体,身上又有仙气护体,进入仙界所去的便是奉神门。只见光芒进入奉神门内不久,从另一边就走出一头足有十余丈高的仙兽来,那仙兽跟五行山中那尊石像几乎完全一样,不同的便是此刻身上的鳞甲爪牙都有了颜色,而且身后多了一副光翼,身形看去,倒像是一匹浑身冒火的天马。一位看上去像是刚睡醒的仙官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看着手上拿着的玉牒,嘴里恭声说道:
“紫云前辈走好。”
而后只见电光闪过,那道看似重如山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玉牒上写着一行字——“火德星君座下,紫云赤炎驹”。
仙界之大,远超想象。
从这处可能是仙界最为寻常的奉神门看去,四周皆是苍茫云海,但若极目远望,大概也能看到在云海之中有山峦起伏,而往上方远望,也能看到一些如星辰罗布的悬空岛屿。看着小,但刚送走那位天仙级别仙兽的仙官却知道,那只是因为太遥远罢了。
远观如尘沙,近看皆须弥。
如能走近,便能看到许多地方并不如尘世间话本小说里所说的瑶台仙境那般,奇花异草玉露琼浆跟不要钱似的遍地都是。没什么仙果灵芝,也没什么仙兽神兵,只有青山绿水,和亿万年不曾变化的天光,而后便是寂静。
那头紫云赤炎驹并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仙界浩大,除了站在三界顶端的那些人,谁又能尽知所有?他只是尽可能地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最快,好尽快把那个消息说给主人听。
三千多年了。
它虽然大多数时候并无意识,但在回到仙界的瞬间,便已知道自己离开去凡间那座山已有三千多年。它并不知晓自己所得到的消息有什么样的意义,但它知道那一定很重要。不然,主人也不会下令杀死山中所有灵识觉醒的妖兽。
三天后,仙界南方的第九层天,在某处漂浮于云海的仙山之上,紫云赤炎驹的身影出现在一处庭院前,不久以后,化为一道紫金光芒,落入庭院后方的洞府之中。仙山极大,山顶平坦,云端有瀑布落下,挂于天际,仙鹤彩禽在山水之间翩然翱翔,远处的山林之中不时有虎吼兕鸣,偶尔也有白鹿天马奔走到这庭院附近,若有凡人在此,大概就要感慨此间仙境已经超出人们的想象了。
这一晚,火德真君便知晓了山中发生的事情,他坐在庭院之中,身边站着的便是化形过后的紫云赤炎驹。
“你是不是想知道那道金光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颇为庄严的火德真君抬眼看向云端,嘴里淡淡问道。
化形过后的紫云赤炎驹面相凶猛,但却扎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发型,他面色一顿,俯身说道,“老奴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虽是火系仙兽,应该也听说过一位雷系大妖,唤作追光的,很早以前,它也是咱们天庭这一边的,嗯,是五庄观那边的,说这个,是因为那道金光,便是它从五庄观偷走的一件先天灵宝发出来的,那件灵宝你可能没听说过,叫观海……”
火德真君说到这里,偏头看向一旁仙兽化成的中年男子,“你可知道,观海为什么会发出金光?”
“有个人族小孩去了山上……也不对,好多人从那里走过……”中年男子沉吟片刻,最终摇摇头,“老奴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火德真君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向着院外走去。
“那座山里,镇压的不止是那头混沌巨虫。”
“不过也不需要担心,那头混沌巨虫还远没有觉醒……过两天,普贤菩萨可能会过来问你些话,如果问道你怎么会在五行山中,你尽管说是为天庭镇压邪魔。至于发出金光什么的,照实说就是了,反正,就算知道真相,那些人也只会更加放心才是。”
“走,随我去天宫走一趟。”
紫云赤炎驹闻言向着天空跃去,转眼间,一头煞是威猛的仙兽便出现在云中,火德真君背负双手,也不见如何动作,便站在仙兽脑后背上,负手而立。仙兽通灵,也不多问,向着海天云深处飞去。
西牛贺洲北方的荒原上有一座小寺庙,看上去大概跟五行山那个山洞前的差不多大,寺庙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仿佛早已枯死的树,或许有很久没有翻修过,唯一像样的房子顶上露出一个大洞,天光和风雨便从那个洞里落入屋内。屋内的摆设像天下所有的寺庙一样,正中央是个神像,不过这个是佛。佛像身上落了很厚的一层灰,但或许之前寺庙住持请来的工匠很有水平,这泥塑的佛像看上去慈悲异常,即便颜色斑驳,身上还有好几块泥土脱落。
这一日夜色降临后,安静的佛像突然之间,缓慢睁开了眼。不久以后,一盏灯火亮起在这荒郊野寺中。在火光映照下,寺庙周围尽是飞禽走兽,那些山羊野兔和虎豹豺狼都安静地低着头,像是谦卑的学生,满眼虔诚地望向那处火光。
长安城里,从西域赶来的商人沿街叫卖着葡萄,却看不到有那么一串晶莹剔透看起来甚有食欲的葡萄悄悄溜进了一辆马车中。
南方,南瞻部洲的南方,一个船队正在起航。
而在某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结界中,有一只猴子正看着满天神佛笑。
我是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