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啸声在天地之间飘摇。
那清洌醇厚如剑鸣的，是少年发出的‘啸’，他是哥哥。
那婉转悦耳如黄鹂的，是少女发出的‘啸’，她是妹妹。
少年向着山下望去，只是一片清澈的碧色，再远处，有一片片麦田。再再远处，是黛青色连绵不断的山的影子。
少女向着天上望去，有云白如羊脂美玉。太阳被云遮住，在云层的边际，是那淡金色如琥珀一般的颜色。被照得透明的云层，像美酒一样，传出阵阵直达灵魂里的香气。
“哥，每次来这里，都觉得好开心啊”
“是啊，这里确实很美”
“你说，如果我们能一直不长大，就这样永远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三年前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说只要初心不变，那么改变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今天的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要说，即便发生了最坏的改变，可是你还有我啊。”
“哥，你讨厌！”少女轻快的笑声像溪水淙淙。
阴郁的阳光似乎突然和煦了许多，就像少年唇边无声的微笑。
“蛇长大需要褪皮，人长大呢，终究有些东西需要被舍弃的。”
“…….”
少年微微沉默，而后转过身子笑着摸了摸女孩蓬松的头发，道“想这么远干什么。”
女孩清秀的眉眼微微皱起，而后又展开，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我不管，反正你是我哥。有什么麻烦事通通你来应对。”
“好好好。”
“今天天气这么好，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好。”
少女拿出一只玉萧，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萧的声音永远是那么苍凉悲壮，带着一股子无名的凄美，与这里清新阴郁的景色倒是相配。少年闭目，凝神，静听，听着像溪水一样清澈的曲子，感觉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消散，心的跳动却越来越有力量。“我其内热与？”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
……..
少年睁开眼睛，恍若隔世。放眼望去，觉得天都暗了。
妹妹依旧闭着眼，白玉作成的箫静静躺在绿草地上。她靠在树上，眼角有珠泪晶莹。
少年走过去，轻轻搽去妹妹眼角的泪水。
他想起师父曾经讲过的一句话“用心去吹，才能吹出天籁一样的曲子。”
那个老家伙还讲过，“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梦，而梦中总是有无限可能。那些束缚你的，不是外物，而恰恰是你的心。”
可自从三年前，那个老家伙的影子已经开始从记忆中淡去，到了现在，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言语。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留了下来，只知道，他须发皆白。
少年抚着额头，头痛欲裂。
成长，就是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过程。有些生命中的贵客，到了时间就不得不离开。有些缘分，走着走着就散了。
少年心里是有着一丝侥幸的，师父也许只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使命。在某个遥远的角落，他依旧用慈爱的余光默默守护着他和妹妹的成长。可一想到世界上优秀的人那么多，他就很有些忧郁。
师父，你可不要抛弃我们啊。虽然我的资质不是最逆天的，但像我一样可爱的男孩子世间难道还会有第二个吗（强行安慰自己）。更何况，我还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脸红ing）。天底下，难道还有比我们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还是老家伙你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
少年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云。
“哥，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
“好多了。”
少女微微沉默，而后斟酌着说道“总有一天，我们能再找到师傅的。尽管我们失去了太多记忆，尽管我们要去追寻师傅留给我们的使命，可那是以后了。至少现在，我们不要想这么多。就这样快乐的生活下去，直到长大，不好吗？哥，我不想头疼，也不想你头疼。答应我，好吗？”
少年无声的笑了笑，说道“好”
……..
少年依旧躺在草地上，少女在他旁边坐着。看着云上那一层金边，他忽然想起了初中学过的一篇课文，讲一只生活在远古时期的蚊子，不小心撞进一团树脂里，沧海桑田，若干年后，竟变成了一块金黄色的，价值连城的琥珀。
天上那片被映的昏黄的云霞，不就是一块巨大的琥珀吗？里面包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呵呵，少年简直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那边，少女正百无聊赖。
不知为什么。这山里树上的叶子那么鲜活，那么富有灵气，个个翠绿的像一片剔透的碧玉。少女摘下一片叶子，跪下来别在哥哥胸口，道“我看书上说贵族们习惯于在前胸别一纯白色的丝帕，想想就帅气。不过我看老哥你别上这枚青叶，也有点小帅嘛，嘻嘻。”
少年看着妹妹的秀发垂在他的胸口，忽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曾经青涩的少女，已经出落的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举手投足，皆是香气。
秋水为神玉做骨。
少女跪坐在他身旁，凉凉的小手伸进他的胸口。用曲别针把那片青叶同上衣别在一起。少女从他身上越过半个身位，手停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忽然觉得有些压迫，有些气闷，还是有些紧张？他似乎嗅到了某种醉人的香气，脂粉香与体香杂糅在一起，薄荷一样的味道。
不！他不习惯这样。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妹妹按住了。
“呆着，别动。”
“等我给你弄好。”
“我………”
……..
妹妹弄好以后，少年总算是被恩准坐起来。
高大的树荫将两人笼罩在一片美好的暗影里。少年微笑着说道“你说的不错。那些贵族们啊，确实活的精致。但这似乎是西方贵族的礼仪，其实中国古代也有贵族的。”
“那当代中国呢？”
“我不知道。”少年说到这里眼神有些飘忽，“在我看来，贵族首先是一个阶层。所以首先必须有一种统一的精神，并且这种精神应当建立在自由的思想和担当的精神之上。可当今这世道有些乱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自我文化认同，有凝聚力的精英阶层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你我的眼界，亦无法给出定论。”
“也是，太乱了。我还真有些高山流水，曲高和寡的错觉呢，嘻嘻。”
“乱有乱的好处，大家都在浑水摸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这乱世之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可‘不适’的人，就只能饿肚子咯。”
“什么时候，天下人才能过上理想的生活啊。”
“也许不会远了，也许还要很久。不过毫无疑问，咱爸妈那一辈是等不到了。不过老一辈人啊不像咱们要求那么多，在他们看来，能吃饱能穿暖，就是莫大的幸福了。也许人的欲望真的是无穷尽的，看到了高处的风景对那些虚妄就总是念念不忘。”
顿了顿，少年接着说到“也许师傅他就是这样追逐着虚无而活的人吧。”
提到那个印象模糊的师傅，少女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眼光变得明媚“师傅那样的人，才称得上是天生贵族。”
出乎意料的，少年反驳道“不。”
“嗯？”
“老师那样的人，不是贵族，而是，圣贤！”
……..
妆容素雅的少女静静的听着哥哥低沉的话语，看着那双清澈而又迷茫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眸子，只觉得心里有一抹柔软在慢慢的融化。她跑到哥哥身后，跪坐下来，一双洁白的小手揉着哥哥的肩膀，轻轻说道“哥，你不要想太多了。一会又该头疼了”
“也好。”
沉默着，两人似乎都有点倦了。哥哥妹妹背靠着背，闭上了眼睛。微风拂面，整个世界都静下来。头上有无数树叶在风中哗哗的低语，两人静静的，安详的，不到一会儿就睡着了。
……….
少年的家，在一个古朴而僻远的村落里。村子所属的城市也是一座僻远而落寞的小城。也许这里唯一可以拿出来说道的，就是那纯净而优美的景色了。
那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有最白的云，有最灿烂的树。走在田间，远处会有连绵不断的山的黛青色的影子。夏季有风，冬天有雪。
村子里树很多，满眼都是青碧的颜色。每年夏初，槐花就白了满树。槐花的香味，是浅淡的醉意，是微熟的风。
白天的时候，少年甚至有时竟不敢看天，那水晶般的天空，那微微摇曳的风实在太美。少年看了它，感觉要窒息在这超然的形状里。晚上的时候，整个世界沉默在黑夜里。在这寂静的时刻，少年看那满天繁星，感觉有些神秘的魅惑在招摇。
有时月亮出来，星星零散在天幕上，星星点点。像是仙子在天上投下的清冷的目光。水一样的月光铺满整座大地，不用点灯，照样可以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走在白色的月光下，如乘着云雾前行。
如若世间有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年有时也会拿着支画笔，在画板上贴一张白纸，在外面发愣半天，却迟迟无法下笔。他学过一点画，但画的不好。不像妹妹那样系统的培训过。妹妹画出来的画，形神兼俱，就连曾经的师傅都夸过几句。
她在艺术上的天赋，与她的容颜一样，是一个绝美的胚子。
………..
少年醒来时，天色已黄昏。
妹妹还没有醒来，靠着他睡的正熟。山上晚间很凉的风，少年逐渐精神起来。他耸了耸肩膀，“醒醒，该回去了。”
少女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娇嗔的叫了一声“哥”
“天色马上黑了，我们下山去。”说罢，少年整了整蓬松的头发，拉起少女的手，就要下山。少女说声等等，略作磨蹭一番，就愉快的牵起哥哥的手，一起下山了。
山路难行，因为刚刚醒过来的缘故，两人倒是兴致勃勃，丝毫不觉得累。一路上聊天聊地，聊南聊北。
“哥，你说咱们这座山多高？”
“不造。怎么1000米还是有的吧。”
“1000米就这么高，那传说中8000多米的珠穆朗玛峰该是有多么壮观啊”
“想必那才是真正的一览众山小吧。”
“你说志怪小说中，山上的那些精怪神鬼，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呢。庄子还说他见过神人呢。”
“神人，又是什么样子的？”
“庄子说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名字叫姑射，上面住着一位神人，他的皮肤像冰雪一样莹白，他的仪姿像处子一样绰约。他不食五谷，饿了就从风中吸取天地的源气，渴了就饮花草凝结的露水。出行的时候乘着云，驾着龙。天下之大，四海之地莫不去得。他的“神”如果从那太虚中收回，凝实于这悠悠天地，那么万物都将免受迫害。谷子在瞬息间成熟，人民不为生计而忧愁。”
“好厉害啊。不过，哥，庄子说的神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额，这个——”
“嘻嘻。”
“青涟，看，家快到了，就在前面。”
“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兄妹俩终于是回到了家门口。推开那扇爬上了些许铁锈的大门，饭菜的香味已经飘进了两人空空的肚皮。两人走了这么久，早已经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