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国元年隆冬。
大雪纷纷,落花飞舞。顷刻间,万物皆被遮盖,银装素裹,天地融为一体。
冷风袭来,寒气刺骨,室外无处不透着一股寒冷。真都国的人生来具备骑射民族特点,善骑射,喜耕种,好渔猎,每每见到巧兽之踪,皆能不动声色地置之于死地,食其肉、衣其皮。这样的天气对他们无非是一个狩猎的好时机。
傍晚十分,一队人马在雪花的迷雾中踏上归途。这座僻静的城池,寒冬季节,唯一的好去处便是当地富户人家,家内温暖如春,鹤氏家族的府宅便是如此好地方,而这一队人马的归途正是此处。
一排排高墙遮档住寒风,屋内燃烧着的木材滋滋生响,驱挡那偶尔偷溜进来的丝丝冷风。
中间正房热闹非凡,此家族唯一传承人---鹤天凌一袭白色盘领锦绣袍服,窄袖且袍长至小腿部位,乌皮靴登在脚下,双腿微微衩开,双手置于膝上,端坐在铺有兽皮的红色木椅之上。
他腰际束带,带上所嵌之物为翠绿碧玉。头戴皂罗若纱巾,年约二十五六岁,面色稍黑,浓眉俊目,鼻挺形美,只是黑眸中透着一丝冷凛,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奴仆---男女分列在两边,低头躬身,待命。
“准备好宰狐的一切,今日我要亲自动手取皮。”鹤天凌沉稳地发布命令,语调中不带一丝温度。
“爷,小的马上去准备!”
“……”鹤天凌冷眉挑起,微微低首,身旁的家丁会意,躬身退几步后才转身迅速离开。
他今天的收获是猎到一只成年银狐,毛色上差,颜色纯正。依照归途中管家的建议,准备做一款别致的披肩。显然,鹤天凌对管家的建议采纳无疑,准备马上活宰取皮。
真都人正处于农耕、渔猪、采集等多元经济时代,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落后,皮革是主要的防寒衣料,为便于交易,官府在城中设有马市,便利百姓互通、往来、交换贸易。在当时,稍有些财资的人家,都设有皮革加工间,鹤天凌出身显贵家庭,虽未及官位,却凭借资财跻身贵族行列,为彰显富贵,家中也设有专门的兽皮加工间。
银狐被置放在专业的架子上,形状似立起的十字架,将它绑得牢牢的,它用动物特有的灵敏感,知释一切,自己将面临生死关头。
银狐发出一阵阵的嘶鸣声……惨惨凄凄的声音穿越高厚的围墙,响彻整座府宅,声音在鹤天凌新迎娶的第三房太太院子上空,久久回旋。
坐在镜前梳妆的碧羽烟心头一揪,莫名地剜痛,这声音好耳熟。
碧羽烟乃平头百姓之女,多年来,她女扮男装随父带着货物来马市做贸易,没成想路遇歹人,爹爹命丧黄泉。也是她命不该绝,遇到鹤天凌,侥幸捡回一命。这场灾难不仅令她失去父亲,又使家里陷入危机,债主追讨上门,害得爹爹无钱下葬安息,鹤天凌伸出援手,将碧老爷子厚葬,又为家母及家妹日后生活安置妥当,家母做主,将她卖身为妾,今日正是过门的第七日。
别看往日与爹爹蹿于马市街头行商,碧羽烟却皮肤细腻白净,娇美的模样不曾改变。一身白色锦衣,身姿带着几分削瘦清丽,丹凤眼,俊鼻梁,薄唇朱红如涂膏脂,明眸善徕。
“宝珠,好象有狐狸的叫声?”
“三太太,您别吃惊,入冬以后,这种叫声会常听到。那是爷新捕到的银狐,每年冬季,他都会亲自进山狩猎,因为爷的亲娘去世得早,在世时特别忠情于狐狸做成的衣物,每年她的诞辰、忌日,爷都会为她焚烧送祭,由狐狸做成的衣物。”
宝珠接过碧羽烟手里的牛角梳,在她如瀑布一般的秀发上反复梳理,动作缓慢而轻盈,满脸堆着笑,对于狠狐的嘶鸣声不以为然。
碧羽烟被这银狐的叫声扰得不安,命宝珠带她前去观望。
银狐被麻绳绑在木凳之上,结结实实。鹤天凌手持尖刀,从银狐的前蹄挑起,动作缓慢,但鲜血还是慢慢顺着刀刃流出。这不是他第一次亲手宰狐,动作极其娴熟,这只银狐不再鸣叫,似乎知道自己逃不脱被活宰的命运,两眼含泪,一滴滴滚下,不知为何,它的眼泪晶莹剔透,看得鹤天凌僵住了手下的动作。
碧羽烟在看清银狐的模样时,瞬那间怔住了。
她认识这只银狐。
“能别杀它吗?这只狐是灵狐,我和爹爹在遇到歹徒时,它拼命地围着歹徒嘶叫,发出求救的信号,如果不是它的叫声,你们可能不会这么快赶过来……”
“宝珠,陪三太太回房去!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鹤天凌毫无耐心地沉着脸,对着一旁唯唯诺诺的丫鬟大声呵斥道。
“是,爷!”宝珠拉起碧羽烟的手臂,拼命往外拉,“我们回房吧!三太太!”。
“求求你,别杀它!”碧羽烟轻轻推开宝珠的手臂,迎上鹤天凌冷漠的目光。
“送三太太回房!”鹤天凌的语气不容质疑。
“是,爷!”宝珠拼尽全力拖着碧羽烟,往门外走。
银狐“嗷,嗷,嗷”的叫声再度响起,碧羽烟看着银狐的脸,那银狐颗颗温润的眼泪在她心里荡起酸涩。
碧羽烟揪住鹤天凌的袖口,“别杀它,求求你!”
鹤天凌眉头一锁,这个女人从进门就整天哭哭啼啼,害得他结婚七天洞房都没心情,在众家奴面前,又撒什么疯,他银牙紧咬,“不想找死就赶快滚!”
“找死??我愿意替它死,你能成全我吗?”碧羽烟杏目圆瞪,面无惧色地看着鹤天凌。
真都的男子在世人眼里本就是野蛮粗俗的,家事都是男人做主,男尊女婢,论不到她这个妾来插嘴,见他脸上早没了帷幄中的柔情,女人的心不禁一寒。
“你要是有心救这只狐,就自行了断,拿死威胁我吗?岂有此理。”鹤天凌将手里的尖刀放在碧羽烟手上,上面还沾着银狐的血,鲜红而腥气,刀尖上腾腾升起一层轻薄的热气,那是独属于狐的温度。
男人轻蔑着冷笑转过身去,众人面前,一家之主岂能表现出为妾动容的情绪,不给她点脸色看,以后会更加无礼法。
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有勇气自行了断,且是为了区区一个畜牲。
“只求你说话算数。”碧羽烟接过尖刀,对准自己的胸口猛地刺下。
“噗!”
众女仆尖叫,宝珠抱住碧羽烟愣坐在地上,“三太太!三太太!……”
鹤天凌被碧羽烟的举动惊得慌了神,只能用手堵在尖刀周围,想阻止鲜血涌出,鲜血无情地染红她的白色锦衣。
“你们还不快去叫医倌来!傻愣着想找死吗?”鹤天凌手掌稍颤,怒吼声使得众仆人一阵慌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鹤天凌托起碧羽烟的下巴,令她的双目正视自己。
“我有我的世界,这里不属于我,我要追随爹爹而去,心意决绝……只可惜,对你的恩情用七日夫妻情份来报答……”碧羽烟咳嗽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喷出,“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你就那么讨厌我,嫁给我令你生不如死吗?”
“对不起!我清楚地记得娘是如何死的,这一生,我绝不为妾……”
“你真是一个蠢女人。”
“放了它,求求你……”
“除了不愿为妾,还有别的理由吧?”
“求求你,放了它……”
“告诉我,为何寻死?难道真如传言,你与他有情有义,难分难舍,与我只是报恩!”男人的声音极重极重,吓得周围的人一哆嗦。他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女人,眼泪就那样潸然落下,“告诉我……他是谁……”。
“对不起!我与他私定终身,发过毒誓,这辈子,生不能同行,唯有以死从诺!”
“你真可恨!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对不起!欠你债的人是我,别怪他!”
鹤天凌的额头青筋爆起,恶狠狠地发誓:“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他吗?我---绝不会放过他!绝不!”
碧羽烟看着银狐的目光慢慢发散,不知何时,她的手里多出来一块玉佩---上等良玉,雕工精致。追随着她的目光,鹤天凌紧紧盯着那块玉佩,直到她含笑的双目慢慢闭紧。
她气若游丝的声音低喃着:“娘,我来找你了!公子,对不起!来生再见!”同时,那只被鹤天凌抓着的手慢慢地,无力垂在地上。
“三太太!三太太!你醒醒!”宝珠已经泣不成声,虽然相处数日,伤心中透出连日来的主仆情份。
鹤天凌从碧羽烟的胸口上拔起尖刀,猛地回身,对准狠狐的胸口便是一刀,“她肯为你去死,我成全你们,让你去给她陪葬!”。
银狐的鲜血四溅……一滴正巧飞落在碧羽烟的眉心,形成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令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更加魅惑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