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秀蓉提早回了家。在余家大院的门口，天昊刚搀扶秀蓉下车就被一个慌慌张张窜出来的老人撞了一下，之所以称之为老人，是因为一头已经花白了的头发。老人转身连说数声的对不起，天昊才发现，这个人从容貌上看并不算太老，而且样子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中年人抬头不经意的看了被天昊护在怀中的秀蓉一眼，神情顿时更加慌张起来，转身飞奔进了旁边的小巷中。天昊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倒是都在，于是便拥着秀蓉向胡同里走去。
刚把秀蓉送进家门，转身没走多远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天昊几步飞奔进了屋里，正看到秀蓉跪在地上双手摇晃着躺在地上的郭璇，口中不停的哭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别吓我！”
天昊赶忙上前将秀蓉拉开，先用手探了探郭璇的鼻息，再翻开眼皮观察了一下，心算暂时放了下来，“蓉蓉，你先别慌，阿姨只是昏过去了，我先打电话叫救护车。”
驱车跟在赶来的救护车后面，在天昊不停地安慰声中，秀蓉总算止住了眼泪，但是红通通的大眼睛还是让天昊看着一阵阵的心痛。突然之间，天昊想起了在路口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了，不正是文秀蓉的父亲文建军吗。虽然照片与本人年龄上有很大的差距，但是老一辈身高能接近一米八零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和蓉蓉相似的大大的眼睛，更是好认了，只是当时没想到会遇到这个人罢了。
病房里，在医生的努力抢救下，郭璇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躺在病床上安静的沉睡着，脸上的氧气罩及身上各式的输液管都预示着文母的病情已经到了极重的阶段了。
天昊在秀蓉耳边低声交代了一句，便独自随主治医生来到了走廊里。
“怎么样大夫，病人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
“姜先生，是这样的，郭女士腰部的旧伤还是小问题，主要是身体的各个器官以脏器为主，早期就已经开始衰竭了，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或惊吓，加速了这种衰竭。”
“你就直接告诉我到底能不能治，钱不是问题。”
看出了眼前这个大人物的不耐烦，主治医生赶紧解释道：“姜先生，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刚才在急救室里院长是亲自验看过的，这可是院长的原话，院长还命我时时监控郭女士病情的发展状况呢，稍后院长处理完事情会亲自跟您说的，但是很抱歉，我觉得…还是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吧。”
天昊也知道是有些太心急了，毕竟欠着文母的债一丁点都没还，如果文母就这样走了，那真是要愧疚一生了。
“对不起大夫，我有些急躁了，您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嘛…”医生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略显沉重地说：“目前只能保证72小时的机理正常，超过72小时只能看病人自身的意志力啦。”
天昊还想再进一步询问一些注意的事项，却被“砰”地一声响转移了注意力，转身发现一个保温壶从身后的拐角处滚了出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渐渐放缓脚步来到跟前，天昊知道这件事秀蓉迟早都要面对的，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最突然的方式。
拐角的另一边，靠墙蹲坐在地上的秀蓉，环着膝将头紧紧的埋在双臂之间，那样的安静，安静到天昊一瞬间天真的认为自己的蓉蓉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浩，本来想打壶热水的，却把壶摔了，我真没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无情的出卖了眼前女孩故作的平静。
天昊靠着秀蓉蹲坐在地上，一边抚着秀蓉的后背一边温柔的说道：“没关系，我再去领一个就好。”
“阿浩，一会儿带我回趟家吧。出来的急，忘了带钱了。”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了，我这还有一些。先站起来吧，地上脏，就算阿姨…”
“阿浩。”打断天昊的声音虽然略显急促，但秀蓉仍未抬起头来。
“嗯？”
“你帮我问问医生，有没有、有没有办法，用我的命，来换、来换我妈妈的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的饮泣声，及双肩的颤动都让天昊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四周的空间都向自己挤压过来，胸闷到喘不上气来。这种憋闷感，只有在将秀蓉狠狠的抱紧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才略微舒服了一些。
“哭吧蓉蓉，哭出来会好受些的。”
“为什么！为什么！才三天啊！阿浩你告诉我，上天为什么只留给我三天！太短了！真的是太短啦！”秀蓉的痛哭声久久回荡在整个走廊之中，她仿佛在用这种歇斯底里的形式质问上苍的不公，以及宣泄心中积攒多年的委屈。就像郭璇所说，自己的女儿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坚强，说到底，文秀蓉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一岁的小女孩儿罢了。
病房里，秀蓉正开心的陪着刚刚醒来的郭璇说话，脸上流露出的幸福神情让人很难和刚刚那个哭的泣不成声的女孩儿联系在一起。正在削平果的天昊几乎不敢去看身旁强颜欢笑的秀蓉，每听到一次秀蓉的笑声，心就像被针狠狠的扎了一下的痛。
“蓉蓉，阿姨应该是有些累了，让阿姨睡会儿吧，你也在陪护床上躺会儿？”
病床上，郭璇仿佛一下苍老了二十岁的声音无力的响起，“是啊，这都十点多了，蓉蓉，你就听阿浩的话先睡会儿吧。”
“嗯，阿浩，我想多陪陪妈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啦。”
“这是我家的门钥匙，你去家里拿些我和妈妈日常换洗的衣服来。”
“好。”接过钥匙的天昊正准备出门，却被文母叫住了。
“阿浩，在电视机下面压着一张存折，密码是蓉蓉生日的后六位。里面的钱虽然不多，但支付医药费应该差不多，你垫了多少钱直接从里面拿就是了。”
“阿姨，真的不用，我这…”
“听阿姨的话。”
看着郭璇坚定的面容，天昊只得应了声“是”便出了病房。路上仍是不放心的给小凡打了个电话，叮嘱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从秀蓉家整理了一些衣物后出门，天昊被几个邻居阿姨堵在了门口。
“这不是文家的准女婿吗，我就说看着像，你们瞧，这不就是嘛。小江啊，郭大娘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多谢几位阿姨关心了。”
旁边一位年长些的阿姨说：“你可没跟大娘我说实话，那天救护车来的时候我们可都看见了，邻里邻居的这么多年了，你岳母的身体怎么样老姐儿几个心里都有数。哎，虽说没能去医院看看，但是心里头总是惦记着的，这不，大家合计合计凑了这些吃的用的和一些钱，就当是老邻居们的一点儿心意，再大的能力我们也没有啦，喏，给你岳母带过去吧。”
“阿姨，我代郭阿姨和蓉蓉先谢谢大家了，不过…”
“你可还没娶我们蓉蓉了，没资格拒绝的呦，小江啊，你就给你准岳母带过去就是了。”同院的大娘立刻打断了天昊的推辞。
回医院的路上，天昊可谓感慨万千，院子里生活的人生活条件都不是太富裕，所以，盛放在汽车后备箱中的不仅是一篮子鸡蛋，各色的水果，几斤的鲜肉排骨，最贵重还是邻居们的关怀。比起住在高楼大厦中连邻居都不知道姓什么的所谓都市生活，大院或许简陋，却保存了更多弥足珍贵的东西。
在医院门口处，天昊遇到了刚刚要下班的封思敏封院长，没想到节后手术高峰期，就连院长大人都不得不挑灯夜战了。二人寒暄了几句，天昊自然是将话题绕到了郭璇的病情上。封院长说话就比较直白了，给出的答案比白天的主治医生还不乐观。看着面露疲惫之色的院长先生，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了，天昊也不好意思叨扰人家，于是告辞进了医院大厅。
郭璇所在的楼层，走廊处坐着的五个西装革履的壮汉，面对五人瞬间起身的恭敬姿态，天昊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未到门口，就听到病房中隐约传来的欢笑声，看样子小凡和秀蓉母女相处的甚是融洽。
进门后，小凡喊了一声“昊哥”，便惯性的起身去接天昊手中的衣物和水果，却被天昊一摆手制止了，文母看着二人的动作，眼中了一丝疑惑，随即笑道：“阿浩，出去一趟怎么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啊。”
天昊一边将东西整理进床柜一边解释：“阿姨，这些都是大院的邻居们给的，还有一些钱，本来想推辞的，可是实在是推辞不掉，这不，都给您拎来了。”
“哎，这么晚了，难得老姐妹们还惦记我，这些人情债啊，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
“妈，这您就别操心了，不是还有我了吗，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多吃多休息。”秀蓉笑着说完便打了个哈欠。
“你啊，现在的任务就是睡个好觉，正好阿浩来了，这丫头，你快劝劝她，现在连我说的话她都不听了。”
天昊望着一脸倦容的秀蓉，劝说的话到了嘴边硬是吐不出口，因为二人心里都清楚，表面看上去状态还不错的文母，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这种时候，秀蓉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陪伴在母亲身旁，又怎会舍得浪费时间在睡觉上呢。
这时小凡站起身来说道：“看来是我在的原因，嫂子不好意思休息，那我先回去了。伯母、嫂子保重身体，我走了。”
“多谢你啦，现在也是太晚了，这小伙子，刚才忙前忙后的，阿浩你可真是交了个好朋友啊！”
“妈，周凡人好是当然的，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刚刚小凡在和秀蓉母女聊天时一口一个嫂子，初始秀蓉听了还会脸红，现在倒也习惯了这个称谓。
略微尴尬的天昊赶忙止住了文母挣扎着要坐起来的动作，“阿姨，我们俩可是好多年的交情呢，您别起来，我送送他就好。”
出门时，小凡很自然的打开门躬身闪在一旁，等天昊出屋后轻轻的关上了房门，这一幕落到文母的眼里，疑虑之色也悄然爬上了眉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