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檐钩清月,墨瓦覆寒霜。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小镇傍着一座高山,高山上零落的伫立着几尊石像,是镇子上亘古流传着的一个个传说。
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入眼来都是一片雪白。一片雪花慢慢的在空中飞舞,像是旅者不断地行走,落在一座石像上,还没来得及停下,便被一阵寒风吹回了半空,向着更深的深渊坠落。落在一双修长的手上,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
“真冷啊”文斐轻轻地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一阵歌声缓缓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孤楼空幽。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文斐有些疑惑的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他看着小镇街道上高高挂起映着盂兰花的灯笼,火光照耀使得盂兰花在地上的投影有些飘忽,影影绰绰。文斐看了看自己腰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总是感觉那里应该有些什么才对。
“先生这是去哪儿”一个少女缓缓地从一间房舍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精壮的青年汉子。
“我去看看是谁在唱歌,这歌有些意思”文斐好像旧识一般很是亲和的说到,熟悉的态度让文斐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接着说道“菲儿又带着青叔出来玩么”
“小姐说正好是盂兰节,就应该到处玩玩,非要拉着我出来看盂兰花”叫菲儿的少女还没有说话,被叫做青叔的青年倒是先开口回答道。
“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能有如此歌声的歌者是怎样的绝色”菲儿俏皮的一笑,也没有理会青叔拉着文斐就向着远处的众人聚集的地方跑去。
盂兰灯节,是小镇上一直流传的习俗,这是佛说祭祀鬼神的日子。这一日午夜之时,百鬼夜行,诸天神佛退避,天地之间没有丝毫的光明。
高台之上放着一盆巨大的黑色盂兰花,文斐能看见跳动的黑色音符围绕着盂兰花翩翩起舞,暗自蕴含着某种规律。
唱歌的是一位黑衣的女子,女子撑着黑色的纸伞,清越的声音自黑色面纱后面的唇中传了出来。
歌声渐渐消失,一个胖胖的富商走上台去,笑着说道“众位乡亲父老,我孙某人感谢各位信赖,筹钱主办这百年一次的盂兰盛典,特地请来了轻舞姑娘”
“我说孙胖子,你丫赶紧下去,我们等着看轻舞姑娘呢,你个肥头肥脑的憨货,谁想看了”众人起哄。
“好好,你们这些个重色轻友的玩意儿”孙胖子笑呵呵的走下台来。
一片笑骂声又有琴音升起,被叫做轻舞的黑衣女子也缓缓开始轻歌起舞,舞姿轻盈却歌声却暗含少许悲怨。文斐转身看去,村里哑人琴师架起了自己的长长的古琴。琴师没有名字因为所弹奏的琴音使人平静而且安宁,所以镇上的人都叫他安平琴师。看台两边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护卫,不论胖瘦都很年轻,还有两个带着黑色与白色面具的人,拿着羌笛与塞外埙认真的与琴音相合。人群中一些能看见那些黑衣、白衣、蓝衣、灰衣。
舞姿曼妙而哀怨,琴音悠远而萧瑟,掩盖住时间流逝的痕迹,连漫天的风雪都在渐渐退去。
然而文斐知晓这些都是假的。
正当众人陶醉在轻舞之中时,一阵喧哗打断了琴音。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闯入人群,那是一个少女,身上本来应该是洁白的衣衫,染上了许多污泥,有些破烂,隐隐约约漏出如雪的肌肤。满脸的污渍,看不清容颜,周围的人都有些厌恶的避开或者推让。
少女是镇上的孤儿,只是前两天不知为什么就疯了,一直在疯言疯语说什么。少女不知被谁绊了一下,倒在文斐身后,文斐俯身正要去拉少女,却突然被一道耀眼的火光笼罩了整个世界,布满石像的山上喷发出了漫天的火雨。在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岩浆裹着巨大的力量喷涌而来,火与雪交融被巨大的力量化作箭雨。
文斐惊恐的看着大山的山顶,那里一只仿若来自远古的凶兽,一尾扫断山巅,缓缓转过身来,面朝人群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然而最让人恐惧的是那漫布身躯的鳞甲,深冷的光泽令人望而生畏。
当火雨降落下来时,其他人也发现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盂兰节祭祀的那尊远古的魔鬼”孙胖子喃喃,胖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一座雕像向着文斐倒塌下来,顿时间文斐好似看见了所有的画面,青叔护住拿出一把细剑的菲儿,小平琴师竖起的古琴,四散奔逃,听见了无数的声音,孙胖子低喃,黑衣女伶疯狂的大笑,白衣疯女子带着笑意的哭腔。
文斐脸色苍白,习惯的向腰间摸去,没有木剑,没有那本残缺的书卷。那压迫而来的黑影将要完全把文斐包裹进去时,一道剑光从文斐身侧飞出,毫无凝滞的削开那座雕像。
叫做小平的琴师不知道为什么出手,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中的长琴可以发出剑光,他只是觉得应该如此,于是便抬了抬手。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自身光明,照无边界。三十二相,八十随好庄严其身。令诸有情,如我无异”
文斐蓦然回头,不知何时,分不清在哭在笑的白衣疯女子缓缓地站起来,手中作兰花指捻着一片轻盈的羽毛,一阵梵音自其口中传出,声音悲悯。
这段佛偈,乃是佛宗药师佛十二大愿之首,遍读经典的文斐自然知晓,他只是惊讶于婀娜身为妖族,更身负尊贵血统,常年居于道统胜地,却偏偏对佛宗名典领悟如此之深。所谓三十二相,便是可作三十二般法相。药师佛十二愿修行到至深,凡是信者可将十二大金刚菩萨现身为十二夜叉。
简简单单的一段药师佛十二诸愿,婀娜身后依稀可见一尊法相,倒坐莲台双手结着莲花印,无上光明掩映之下,分不清男女,辨不明面容,只能依稀看见一些眉目,那是低眉菩萨怒目金刚,这已经是触摸到法相菩萨之境了。法相对着山巅巨兽遥遥一指,莲台化作偏偏莲花化作一只没有翅膀的金色大鹏。接着婀娜手中的羽毛大放光明,金色大鹏转眼间便长出了洁白的翅膀,扶摇直上一声尖啸震动四野。浑身金光万丈的巨大神鸟却有双白色的翅膀,神骏便有些不足,而远古的巨兽气焰之狂直欲吞天。远古巨兽强大有力的尾巴够不到飞翔于天际的大鹏,但是它拥有坚固的鳞甲,根本不理睬金色大鹏的利爪,所以一时间两相对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时薄伽梵,说是语已,人非人等,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备受奉行”婀娜有些吃力的接着颂出《摒业经》中佛偈,彷如废去一身力气,转头向着文斐张了张嘴
文斐明白婀娜想说什么,他的手缓缓的向着腰间摸去,空荡荡的腰间让他迟疑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文斐好似很费劲的闭上眼睛,放在腰间的手缓缓握紧,然后他笑了。一本书被文斐抓住了,书扉页有些破旧,仿若从虚无之中无中生有变出的一般,却又是那么自然。
书很普通,那是以前文斐一直挂在腰间的,没有强大的气场和无尽的威势,却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吸引来数道目光。
一道来自黑衣的少女,有些不解,不解于一本有些残破的书能起到什么作用;一道来自安雨菲,她有些迟疑,但是手中的细剑握得更紧了几分,还有一道来自那山巅张狂的凶兽,不知出于本能还是出于其他,无数巨大威能在其嘴中蕴量,强大的力量通过巨兽锋利森然的牙齿,一丝丝的泄露出来,暗红色的光芒撼动虚空。
万物有极,积蓄之后迎来的便是爆发,暗红色的光芒划破天际,还没有照耀到文斐,文斐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迹,袭来的光芒太过耀眼,文斐举起手中的书,死死护在眼前。
瞬间书页被强大的气流掀起,一页页翩飞起来好似妖娆的蝴蝶,围着文斐的手掌萦绕。
“琴音瑟瑟,孤影和呤,渺渺归途,虽死犹去。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话语依旧平静,文斐很是吃力的颂出这段道偈,于是半空中便出现了一条空道,无数的书页围绕而出的空道,书页在周围旋转化作了锋锐的利刃,割裂了激射来的飞石岩浆,也挡住了暗红色的光芒。暗红色不断地侵蚀而来,一张书页被渲染为暗红色,便有更多的书页补充上来,始终维持着这条通道,通道这头便是文斐打的手掌,通道那边指向已经有些破败的高台,应该说是高台上的那盆盂兰花。一股淡淡的气息正向着盂兰花侵袭而去。
“好高妙的道法”带着黑白面具的两位乐师飞奔而来,手中自有神通暗蕴,但却是对着文斐而用,意图昭然若揭。两人四只手掌夹风雷之势直奔文斐而去。看其威能,以文斐的体质若是被击中,必死无疑。
菲儿自然看出来了,可惜她自顾不暇,青叔当然也看见了,但是他要保护菲儿,婀娜背对着文斐,自然是看不见的,但是她能感觉到,然而药叉化身需要她的元力维持,抽不出手前去救助。
“嘶嘶”这是琴弦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声音,本以为必杀的连手,却被一把长琴阻拦了下来。一如开始,安平的琴很长正如昌平手中长剑,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出现在不经意的位置。
一股淡然之气从文斐手中,飘向高台,高台之上的盂兰花绽放黑色的气息阻挡着淡然之气的侵蚀。之前叫做轻舞的黑衣女子再次出现在高台,双手洁白的十指绽放着强大的力量,使得盂兰花绽放的黑色光芒愈加深沉。婀娜召唤的金翅鹏鸟也追上了那尊远古巨兽。
“你并无丝毫修为,却能看破我的幻阵,还能用出如此高深的道法,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衣女子的话语依旧像之前歌声一样,满是怨愤却多了很多冷冽。
“虽然你的盂兰花很美,但是这个幻阵,就此破去”文斐空出一只手来,擦去嘴角血迹。并指如剑,暗作道谒,一点心血自眉心滴落至半空中。
“远山帷幕,断烛仡仡,如入骨殇,乱我魂兮”道谒作罢,一滴心血化作繁复铭文,通过书卷所化空道,直奔那盆盂兰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