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屁话
朱必泰嚷着一定要置张老二于死地，张老头也有了说头，道：“‘要杀就不罚’，好！法律还算公正——想我老张家，背时倒运，儿子失手杀了人，闯下大祸……单就安葬死者，花销破费，就把老张家搞得倾家荡产——就是先生、法师往后几天做法事的生活开销费用，都是老倌我挤脓挤血挤出来的。要是法律规定，杀了凶手，还要老倌我拿出一大笔抚慰金，那么只有要老倌我的命了——所以，老朱家执意要凶手偿命，大老爷您就按照法律处罚好了——抓到凶手，判处死刑，给死者抵命，老倌我可以省去一笔揪心债，免得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老朱家不要抚慰金，只要凶手偿命；老张家拿不出抚慰金，情愿让儿子去抵命，本来“要不要抚慰金”这事儿就可以了结了。可是县太爷却无事找事——“在付不起抚慰金的情况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还没有提及，他还得往下说。他就着张老头的话道：“我说张当家的，你真忍心让你儿子去抵命啊？其实，你付给老朱家一大笔抚慰金，就可以保得儿子一条命——你还是赚了嘛！”张老头道：“大老爷您老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不知‘三文钱逼死英雄汉’——我都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已经是很惨了，还去哪里拿得出一大笔抚慰金！再说，就算我交了抚慰金，您老还得把我家老二关二十年的大牢，儿子被关了大牢，老倌我心里咋个好受，这跟砍头偿命也强不了多少；跟‘人财两空’也差不了多少——老倌我从那头去赚……”
县太爷道：“我说张当家的，你真是不会算账啊——你为了交付死者的安葬费用，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听说为了垫付先生、法师后几天的生活费用，挤脓挤血，你把老婆子的私房钱都‘挤’出来垫进去，确实惨了点。但是，还没有达到你说的‘很惨’的境地。啥叫很惨——你家为支付丧葬费用，是濒临倾家荡产了，可是老爷我没有听说你家去外面借过一分一厘啊，这不算很惨。除非你家倾家荡产了，还在外面借了许多的外债，债台高筑，才算得上是‘很惨’的。其实，你就是借了许多的外债，只要把抚慰金支付了，死者家属满意了，你儿子的命保住了，你还是划算的嘛。就算老爷我判他蹲二十年的大牢，总比砍头丧命强啊！人们不是常提‘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吗。只要有人在，什么都好说——我把你家老二关在大牢里，你要是想儿子了（还是儿子想你了），可以来探监，老爷我随时给你开大门；还有，要是你家老二才关了一两年的大牢，遇上皇帝死了、要储立太子了、公主要招驸马了……诸等大事，都要大赦天下，老爷我会惦记着，首先就推荐减刑，把你家老二赦免了——你家老二才蹲一两年的大牢就获释回家，张当家的你不是就赚了嘛！”
县太爷这话儿，差点没把张老头逗哭，他道：“大老爷您把话说差了——要是照您那说法，老倌我为了儿子早点出大牢，天天都盼着皇帝早点死……我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了吗？要是那样，朝廷怪罪，追究起责任来，该灭九族——就不是我家老二一个人被砍头，而是我老张家被满门抄斩，老少无存——这还得了——这不是要把老倌我给急死啊！”县太爷道：“我说张当家的，你开了一个小杂货店，就成了黑心商人——吝啬到家了！又想让儿子得活命，又不想出抚慰金，给你支一个招么，你又怕被抄家灭了九族——把你急死……要按照你的想法，那么只有第三条路子——‘在支付不起（不想支付）抚慰金的情况下该如何处理’适合你了！”
张老头果真是一个吝啬鬼，听县太爷说在支付不起抚慰金的情况下还有路子可走，还想听听是什么样的路子，不付抚慰金，不被抄家灭门，还留得儿子活命？便要县太爷给说一说。
县太爷道：“老爷我以前已说过了——那个韩老七在山坡上开地撬石头，一块大石头滚往坡下，改变方向，把在沟底干活的赵老六砸死了……由于是意外事故，老爷我判了韩老七‘意外伤害致人死亡’的罪名，处罚他全部承担赵老六的丧葬费用；还处罚他赔偿赵老六家属八百两银子的抚慰金；还判了他二十年的牢狱徒刑……韩老七是个光棍汉，好歹借钱拉账，把赵老六安葬了，却没有钱来付赵老六家属的抚慰金，老爷我只好把他二十年牢狱的徒刑改判为到赵老六家干二十年的苦役劳动……后来不上半年，韩老七跟赵老六的老婆有了感情，结为连理，还认老爷我做媒人，请我去喝喜酒呢——你张当家的，儿子闯了大祸，犯下了杀人命案，出了安葬费，却不想出抚慰金，也不想让儿子蹲大牢，老爷我只好仿照韩老七的案例，判决你儿子到朱老四家，去做二十年的苦役劳动，兴许不到半年，你儿子跟朱老四的老婆有了感情，也结为连理，也认老爷做媒人，也请老爷我去喝喜酒……这不是你好、我好、他也好——皆大欢喜……”
县太爷才说到这，朱必泰就闹将起来：“得、得！打住、打住……大老爷您怎么酒没喝就昏天黑地，胡话连篇，乱讲乱说——老夫我不是已经声明过了，老朱家跟老张家仇怨难消，势不两立，一心要官府缉拿凶手，问斩抵命，给死者报仇雪恨……怎么老爷您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认凶手到老朱家苦役劳动……还说什么凶手跟朱老四的老婆有了感情，结为连理这种屁话！您把老朱家当成什么样的人家了——咱老朱家也是名门旺户，礼仪之家，怎么缺那几百两的抚慰金呢？怎么缺少苦役劳动的人手呢？怎么能让清白妇家去跟仇人凶手结为连理呢？大老爷您说出这种有辱斯文的话，实在是欠妥，真是伤了老朱家的自尊心！真是……真是气杀老夫也！”
县太爷见朱必泰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我说老先生，您也猴急了不是——老爷我摆了这么一些案情，这么一些道理，都是供大伙参考的，不是得说非照此办理不可。咱们现在还是处于民事协商的过程，各位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是，给张当家的支一个招么，他又怕朝廷追究责任，把他家灭门抄斩——把他‘急死’；要以韩老七的案例解决问题呢，您老朱家又说有辱斯文……把老先生您‘气杀’——两家都不可能统一得了。看来，抚慰金的问题用民事协商解决的办法还是存在困难。那该怎么办呢——只有等到案子侦破，看对凶手的量刑情况，再作决定。不过，事情的发展，变数大得很，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们别说老爷我是乌鸦嘴，我撂一句话在这：假如凶手没有抓到之前，老张家发了一笔横财——比如说，挖地翻土啊、拆墙修屋啊……突然挖到一大坛子金银财宝，他家愿意拿出万儿八千的银子来付抚慰赔偿，我看你老朱家望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会无动于衷——所谓的‘瞎子见钱眼睁开，瘫子见钱挪拢来’——你老朱家也是黑心商人吝啬鬼，几百两银子嫌少，上万两的银子看你还嫌不嫌少！到时候，朱老先生您可能不是‘气杀’，说不定是‘喜杀’！由于你们当事双方意见相悖，‘尿不到一个罐里’，所以，老爷我宣布，‘抚慰金’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民事协商调解到此打住。以老爷我的话说，麻烦的要紧事了掉一桩是一桩，丢掉一截是一截——潘师爷！咱们的‘总账’算是清楚了，你把它记录在案，以备查用——等老张家撞了****运，在什么地方挖到一大坛子金银财宝；等抓到了张老二，要杀要罚——该咋个‘协商’，咱们做另一盘‘总账’来算——谁要是不服，老爷我罚他五十大板……现在进行下一个程序：追查罪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