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内行对决
听说县太爷给算过吉利日子，陈大山就显出了不高兴的神态，道：“县太爷会算吉利日子？他当过算命先生？他会看相算命——只听说这个县太爷是个大酒鬼，随时把酒喝得烂醉如泥，说话办事，稀里糊涂，昏昏颠颠；升堂审案，颠三倒四，东拉西扯——他还会来这一套？叫他来在下跟前算一段听听，算凶吉是咋个算的——你们听他的，还是听在下的……”
陈大山正在揭县太爷的短呢，坐在旁边的李二发就直拿手指头戳他的肋巴骨。他肋巴骨痒痒的难受，边躲让边道：“哎呦呦……我说大哥别开玩笑了，‘哈机机’也不找个时候，咱正忙着干正事呢，你怎么老拿手指头戳我软肋？”他这么说，把李二发都逗笑了——连周围的人也忍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李二发正色道：“兄弟！你说话怎么大口马牙，不加检点啊——县太爷就站在你背后呢！”他听了，马上现出一脸尴尬之色，嘟噜道：“噢哟！今天吃了看不见的大死亏了嘛！怎么轻轻地就把父母官给得罪了——在下失言了，失言了！真是对不起……”
原来，县太爷一直关心着操办丧事的进程，听说张老头已经把“大仙”请来了，便赶了来，准备跟大仙商量安葬的事情。县太爷来到张老头的杂货店，这里忙碌的人告诉说，大仙已跟教书先生到朱家大院去了，于是又找到了这里。刚好，大仙正在侃侃而论，县太爷就悄悄地站在背后听着。周围众人，都在听大仙说话，大伙也不好打岔，没有人向县太爷请安问好。所以县太爷的到来，大仙默然不知，还一个劲地数落县太爷的不是。李二发直拿手指头戳大仙的肋巴骨，向他发出了信号，他还反应不过来，直到拉明了说县太爷就站在他背后，叫他不要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才警醒过来。
大仙一脸的尴尬，显得极不自在。不过，他脑袋瓜灵便，转换得快当，为打破窘境，便反守为攻地道：“刚才是在下失言了，真是对不起！这里给大老爷赔礼了——听说大老爷已经给丧葬诸事选择了吉利日子，看来您老还是内行高手的嘛！在下不才，学艺不精，愿意向大老爷讨教几招，这吉利日子是咋个推算出来的？还望不吝赐教，多多指点……”
大仙反守为攻，要将县太爷的军，县太爷也不得不接招，道：“刚才先生推算吉利日子时，老爷我也细心倾听——先生说今天是‘干支’庚辰日，诸神下界，天降润泽；今天是二十八宿箕（水豹）吉星当值，为大吉大利之日，超度亡灵，造坟安葬，诸事可行。明天是‘干支’辛巳日，诸神在天，不降润泽；虽然是斗（木獬）吉星当值，造坟安葬，受福无灾，但是此日是十二建星之执（凶）星临凡，犯净涧煞，跟诸事相冲撞，故不吉利，按照凶吉来考虑，明天不适合造坟安葬，最好要七天后才有合适的日子……先生是不是这么说的？”大仙道：“在下算的的确如此，难道有何不妥？”
县太爷道：“可是老爷我早上翻过皇历，今天是‘干支’己卯日，福利子孙，荣耀家宅；今天是二十八宿尾（火虎）吉星当值，吉星高照，大吉大利……明天是‘干支’庚辰日，诸神下界，天降润泽；明天是箕（水豹）吉星当值，开门放水，招财积谷……今、明两天，都是大吉大利的日子，超度亡灵，造坟安葬，诸事可行——老爷我翻皇历得到的结果，跟先生推算的结果，刚好差了一天——按照皇历记载的日子算，先生把明、后两天的日子，说成是今、明两天的日子了——请问先生，是老爷我这本皇历的记载有误，还是先生的推算有误？”
县太爷问大仙，是皇历有误，还是他的推算有误，弄得他一时哑口无言——这个皇历本本，不仅所有的老百姓都要翻，都认同；而且所有的算命先生也得翻，也得认同——不管你算命书学得多精准，算技有多高，不管你有多大的声望，你都绝不敢说皇历有误，把它颠覆，因为它是几千年来人们在生产、生活的实践中积累创造出来的产物，它有迷信的消极因素在里面，同时有跟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科学因素在里面，是人们离不开的东西，是人们尊崇的信条——别说老百姓和算命先生不敢说皇历有误，就是皇帝老倌也不敢说“不”——陈瞎子今天敢说“皇历有误”，那么他算命这碗饭就甭吃了，干脆叫李二发还是拿打狗棒牵引着去讨口要饭得啦！
陈瞎子不敢说皇历有误，一时哑口无言，不好下台。不过得找一个借口来圆场才行。于是打了一小个停顿后，装模作样地道：“让在下再算一算看……”他掐着手指叽叽咕咕算了一阵，突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是在下失误了——还是父母官大人翻的皇历对头！那张当家的来请的急促，在下一时慌张，自个翻皇历翻夹篇了，所以把日子往前推了一天了……”
大仙说自个翻皇历翻“夹篇”了，把众人都逗笑了。朱必泰侃道；“先生说话差了——您眼睛又看不见，咋个看皇历？”大仙道：“这位老兄不知道了吧——你们眼睛不瞎，翻皇历看得见，当然晓得有没有翻夹篇。而在下是瞎子，眼睛看不见，当然是翻不成皇历本本了，所以在下翻皇历，是在心里面‘翻’的。没有书本对照，有时候发生一点失误，翻‘夹篇’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县太爷晓得算命先生玩的鬼把戏——陈瞎子把日子推前一天，无非就是把好日子让过去，拖延着多做几天法事，多捞得一些银子罢了。所以并没有揭穿他，只是以目前急着要办的事情来说话：“我说先生啊！咱就不提您把皇历翻‘夹篇’的事了——老爷我处理这桩人命案，头颅失踪，把尸体安葬的时间耽搁多了，所以发生了尸体腐坏变质，污染严重的情况。如果再耽搁下去，就可能引发瘟疫，造成更大的灾难！如今头颅已经找到，得尽快把尸体安葬了，避免污染扩散，灾难降临——先生您先前算的要七天后才有安葬的日子，如果这样，就把时间耽搁大了——在你们算命行当内，就丧葬择日这一块，有一种‘安葬从权法’的选择：如遇到贫寒家庭，大热天死了人，无能力支应酒食招待，尸体不能久存，须尽快安葬，便可以选择‘安葬从权法’来处理；还有一种‘乘凶安葬法’，也是尸体不能久存，必须尽快安葬——像老爷我办理的这个‘无头案’，虽然当事人有能力支应酒食招待，但是尸体腐坏，污染严重，发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也不能久存，都可以用上述两法处理——今天请了先生来，就是望先生给拿个主张，如果明天是吉利日子，就明天安葬；如果明天不是吉利日子，是否可以变通一下，用上述两法处理——明天也把尸体顺利安葬了……”
县太爷这样说，陈瞎子赶紧附和道：“是、是……咱们算命这个行当，在丧葬择日这一块，是有尽快安葬尸体的‘安葬从权法’和‘乘凶安葬法’的——就一天的时辰来讲，阴阳变换都在时辰之间轮转：一天以子时为起，以亥时为止。而以太阳的强弱来论阴阳之气，则太阳东升，午时太阳正当顶时，阳气达到极盛。但过了午时，太阳偏西，阳气便渐渐减弱；处于子时，阳气达到极弱。过了子时，阳气便又渐渐升高了。阳气的强弱，对人的生死——对起房建屋、对造坟安葬极其重要。起房建屋，是给活人住；造坟修墓，是给死人住。起房建屋也好，造坟修墓也好，除了跟‘干支’吉利日子对应，跟吉星当值对应外，还要跟阳气的强弱有个对应——起房建屋，竖柱、上梁这个环节极为浓重，要图一个阳气旺盛，但竖柱上梁，就跟小树苗刚往土里栽，如果阳气太旺，就会把小树苗晒枯萎了，反而不好，要阳气由弱慢慢变强，才合适。而阳气在子时最弱，过了子时便慢慢变强——所以有人找在下选择竖柱上梁的吉利时辰，（有时候）会选择在子时过了，丑时摸着黑竖柱，点着灯笼上梁。这时阳气正由弱渐渐变强，与竖柱上梁对应，象征着蒸蒸日上，兴旺发达的意思（意味着家庭会蒸蒸日上，事业会兴旺发达）。而反过来，要阳气渐渐减弱，对造坟安葬才有利。而阳气在午时达到极盛，过了午时，便又渐渐变弱，所以，过了午时，在未时与申时之间造坟安葬最为有利——所以，在下选择，明日午时过了，未时开路送葬，申时（前后）下矿安葬——至于犯冲撞和不吉利的方面，在下可以用‘安葬从权法’或‘乘凶安葬法’来解厄除弊，逢凶化吉——在下选择的这个时日大伙看看行不行……”
有县太爷在面前，陈大山选择好了时日，还不敢自作主张，要征求大伙的意见。朱必泰道：“先生选择的时日最好——今早上县令大老爷与我们商量时，选择的也就是这个时日……”陈大山道：“英雄所见略同，英雄所见略同！”（老皇历天下只有一本，所有人都只有这本书可翻，要是“英雄所见不同”，那才是怪事一桩！）
县太爷选择的时日，跟大仙选择的时日都一致了，可以在明天的未时以后安葬，其他人就更没有什么异议了。这件事情就算是敲定了。
事情敲定，陈大山还又对李二发说了几句：“大哥！咱二位今天跟斗栽大发了嘛——父母官大人是个内行高手！咱哥俩以后给人算命看相，搞坑蒙骗人的勾当，要小心点，千万别撞在他老人家的枪口上……”陈大山对李二发说的这几句话，算得是一个暗示，它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大哥！今天你真不够“大哥”——小弟眼睛瞎看不见，县太爷早站在我背后，你不及早提醒我，等我把得罪县太爷的话都说完了，你才拿手指头戳我肋巴骨——小弟今天出了洋相，把面子丢大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