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人在此时及时打算了东辰的话,他一回头见葛剑鸣还在,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对上玄道一双近乎透明的眸子,竟有些心惊胆战。
那双眸子里明明不带一丝喜怒哀乐,却总给他一种压迫感,有些时候他甚至不敢与玄道对视,这种感觉让东辰微微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太久不见,生疏了吧,他在心底这样自我安慰。
玄道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贴在唇边,对东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对他轻轻眨了下眼睛,东辰愣了下:原来清君并没有生气,是他自己想多了。
“……掌柜的!不好了!掌柜的不好了!!”
一个小伙计风风火火地从楼下跑商二楼,在玄道的房外停下,葛剑鸣听到呼喊声已经快步走出房间。
“何事如此慌张?”葛剑鸣刚走出房门,那小伙计便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喘得厉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葛剑鸣哭诉着:“掌柜的……冰室里的肉……全,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葛剑鸣呆住了,冰室里一共存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等各种肉类单种不下百斤,因为是冬天,又接近春节了,酒楼里对肉类的需求量特别大,所以所以孟浮生让多存些,那些肉原本够酒楼一直用到开春,成本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听到楼下炸开锅一般吵闹,一时间心乱如麻,不敢再耽搁,拉着那小伙计便奔往冰室:“跟我去看看!”
玄道与东辰二人在房里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东辰不知道这些肉对于酒楼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不慌不忙也情有可原。
相对来说,玄道镇定得有些不可思议,听到酒楼食材不见了,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发起了呆。
东辰很是扫兴地端起桌上一杯清酒,仰脖一饮而尽,再斟满,递给玄道。
酒杯在玄道身前悬置半晌,他却没有伸手去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东辰皱眉:“怎么,清君嫌弃我的口水,不肯与我同杯么?”
玄道这才将目光移到面前斟满美酒的九樽上,淡道:“你倒是不怕这酒里的毒。”
东辰一惊,持酒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酒微微洒出一些,地面上当即泛起可疑的青色气泡。
看着地上泛起的泡沫,东辰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杯毒酒,于他而言,就像生吃了一条鱼,多花点时间消化一下就好,而玄道如今肉体凡胎,那杯毒酒若是进了他的肚子……他不敢再往下想,他竟然差点害死清君!
“对不起,我……”许是因为服了毒酒,东辰的声音变得微微有些沙哑低沉,说话间陡然睁大双眸,对玄道道:“我不过是误喝了这杯毒酒,这酒,分明是有心之人为你准备的,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要置你于死地?!”
“我的命,他要不起。”玄道从容地接过酒杯,仰脖将杯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东辰想去抢他的酒杯,无奈速度没跟上,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疯了吗!那是毒酒啊!”
一夜无梦,韵芝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迷蒙的双眼,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已经有了血色。
睁眼过后的第一件事,她竟是急着想看一看昨夜站在她床前的男子长什么样。
外面似乎出太阳了,即使门窗紧闭也可以感受到外面明亮的光线,韵芝迅速穿上外罩衫翻身下床,然而在穿鞋时,她发觉自己的左脚竟一点知觉都没有,整个人瞬时愣住。
“我的脚……”她试着去动动脚趾,可脚根本就不听大脑的使唤,脚踝处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上沾着星星点点渗透出来的血迹,像白雪中绽放的红梅,艳丽而绚烂。
韵芝感觉胸口一阵压抑,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紧,随时要碎掉一般。
她不知道她是谁,她只知道她以后会是一个跛脚的姑娘,事事追求完美的韵芝,实在无法接受这一沉重的打击,伏在床上无声地哭泣。
“是谁在哭?”耳边忽然传来女子虚无缥缈的声音,韵芝惊了一下,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直起身来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并无第二个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那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这一次比之前更清晰可辨:“是谁在哭?”
韵芝被吓了一跳,大白天见鬼了,房中明明一个人没有,却有人同她说话,情急之下也忘了自己的左脚不听使唤,只想着快点逃走,然而站起来的瞬间身体失衡,她一下子摔倒在了冰冷的地面。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时候,与视线平行的地方出现一双穿着大红色绣鞋的脚,鞋面上绣着的金色凤凰像是要飞起来一般,栩栩如生。
韵芝屏住呼吸,目光顺着那双鞋缓缓往上移动。
现在正值隆冬腊月,对面站着的女子却只在单薄的红色织锦长裙外着了件轻纱似的外披,香肩半露,漂亮的锁骨在乌发间若隐若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腕上佩戴着的一圈骷髅状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铃,叮铃——”的美妙响声,令人听了之后神思都变得恍惚。
韵芝想要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脸,像被浓雾遮挡住,模糊不清。
“你是谁?”韵芝半晌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声音抖得厉害。
因为她发现,房门至始至终就没有被开启过,而对面站着的女子,一头墨发,瀑布一般流泻至地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周身像拢了浓雾一般,教她看不真切。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也不记得我从前的名字了……你就叫我骨女吧。”对面的女子缓缓俯下身来,对韵芝伸出一只手来,韵芝迷迷糊糊地就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任由骨女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韵芝天生对气味敏感,两人距离拉近时,韵芝嗅到骨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气味,混杂在香气之中,像是腐朽了的枯木的气味,这气味被浓郁时香气掩盖住,一般人很难察觉得到。
“骨女。”韵芝轻声重复了一遍,依旧看不清骨女的相貌,却不那么害怕了,平静道:“我也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低头去看自己的左脚,寒意从脚底袭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