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提着大左的头走进东城门的时候，城门旁边的东市集已经炸开了锅。虽说这年头杀人并不少见。但义门是这座城里最大的势力，甚至可以说义门在一定意义上比官府更能算的上是这座城的主人。毕竟这是一个江湖胜过朝堂的年代。
我手里的人头是义门老六的人头，左韦。虽然只有二十五岁的年龄，但已经被这座城的人惯称为六爷了，但与他相熟的几个都习惯叫他大左。虽然我提着他们保护伞义门亲传弟子的人头，还手无寸铁，但是没有人敢上来对我动下刀枪。一半原因是他们自知武力不会高过左韦，另一半原因却是因为我也是义门中人。我叫项扬，他们叫我七爷。
我看见人群对我指指点点，有几个看着机灵的小子已经跑开了，看来是向二师哥报信去了。六爷死了不是小事，何况杀六爷的是同门的七爷，这更不是件小事了。我提着六哥的人头往人群里走过，路过的人群纷纷为我让开一条路来。我提着头缓缓走过人群。
我本该马上逃跑，如果要说本该，我就不该去杀六哥，杀那个亲如兄弟的六哥。但我还是去杀了，因为六哥坏了我们义门的义，所以我应该杀了他。我杀他是成全他的义，但也坏了我的义。估计收到消息的二师哥正在着手安排人马追杀我吧。
我缓缓走出集市，我的左腿着了六哥一枪，所以我只能缓缓的拖着腿走。本来的结局应该是我一刀剁下六哥的头，六哥一枪捅烂我的肚子。可是六哥枪到途中硬是下压了两分，只是伤到了我的腿。六哥你真的是蠢啊，我可是要杀你的人啊，你怎么倒对我仁慈了，六哥你怎么这么蠢。我摸摸脸，抹了一下抱着六哥头颅痛哭时粘上的血，也抹掉好几年不知道滋味的泪。我居然还有流泪的能力，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以为我已经冷血到没有感情了，原来还是有的，因为他是我的六哥啊。
我到得陈府门口，把六哥的头摆上陈爷，陈拳的棺材板上。陈府所有的人都避开我站到一边，包括我进来前跪在棺材前正在哭丧的陈夫人和他的儿子。陈家儿子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只记得这小子冷漠孤僻，是个怪小孩。每次几家人一起喝酒吃饭，他都远远的躲在一边，不和别人说话。就像这样，站在一边看着我不说话。
六哥的头摆在棺材板上摆不牢，滚落在地，我看了一眼，也没有去捡，转头便要走了。六哥是你对不起陈爷，你就留在这吧。我余光扫过。看见陈家小子挣脱他母亲的手跑过来，捡起六哥的头重新摆在陈爷棺材板上，然后对着陈爷的牌位一笑。阳光下，小子血淋淋的手和笑容映衬着。确实是个怪小子，但这小子不错。
我拖着我的腿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六哥就送到这给你们赔罪了。
我还有事，生死大事。
我拖着腿回到家里，是个三进的大院子，但没有人。我喜欢和兄弟们在一起，但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我也是怪人吧。房子里没有多少东西，但有一件却是舍弃不得的，是杆枪。外人都知道义门老七是用刀的，但我确实有杆枪，这是传家的枪。
我打开墙角的箱子，从积灰的箱子里取出两节枪杆和一节枪头。爹要是知道我把这把生死间带出来的枪就这么随意的摆在墙角该会又气死一回吧。我取了个青布袋把三节枪包起来背在了背上。真重，这枪有九九之数，我自己都忘了当时只有七岁的我是怎么把它给拖出来的。
一切打理好了，我才坐下来包扎自己的腿，六哥最后收回了几分力，枪伤并不深，回来去撒了点金疮药，现在血已经止住了。拿个布条随意扎一下就可以了。
追兵怎么还没到，我这都快出了城门了。二师哥向来是个麻利的人，这次是怎么了。难道师哥看到我是同门所以不忍追杀？不可能，二师哥不会这样子，何况我是杀了同门师兄弟。应该是十一弟帮我拖住的吧。老十一啊，你这又是干嘛，我可是杀了你最亲的六哥啊。
不去理会那么多。我得天黑之前赶出城去。我可没有把握在有二师哥的信阳城里呆足一个晚上。我得赶紧出城门，去肖老头那取了马，抓紧跑路了。
刚出的城门，后面就有人追上来了。看来我是该命终于此了。我停下脚步，看着后面扬起的尘土。我知道跑也没用，来人骑着奔马，且不说我身上背着枪，腿上着了枪伤，就算我骑着马也不可能从追来者手上逃掉的。因为追来的是十一弟，他骑的是师傅几年前从南蛮带回来的卷毛乌骓马。浑身黑缎子一般，四蹄却是雪白，长高都要比寻常的马多出一个头，也叫踢云马。十一弟平时干脆就叫它踢云。当得上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我是走不掉的。
眨眼睛，十一弟就到了我面前，下的马来，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准备随时给我雷霆一剑。我看到来的是十一弟全身也松了下来，死在十一弟手上也是不亏了，六哥这条命还给你了，十一弟来取是你的意思吧。
但十一弟没有取走我的命，他在我面前三两步的位置站住，咬牙切齿的开口：“七哥，六哥呢？”
好熟悉的一句话，平时十一弟看到我也是这么一句，“七哥，六哥呢？”然后探着脑袋往我身后张望。因为十一弟入门晚，所以当我跟六哥去走江湖的时候十一弟还只能留在门里学武。年龄差不了几岁，但我跟六哥却是比他先走上江湖好几年。每次六哥一起出远门回来，六哥都会给他带点小东西，我没有这个心思，所以虽说我跟六哥一起在师傅不在的时候都有教他武艺，但他跟六哥更亲一点。
“六哥死了，被我杀了。”我淡淡的开口，反正已经看开了，我反而平静下来了。六哥，阴间，免不了再作伴了。
“为什么？”十一弟出于对他七哥的保护，所以拖住了二师兄，然后孤身追上来问个所以然。他不相信他的我会杀了他六哥，因为我跟六哥的感情要比他跟六哥的来得更深得多。所以他要问个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是一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六哥？为什么不说？七哥，你说啊。是什么原因让你杀了六哥。七哥肯定有原因，七哥你说啊，说了我帮你跟二师哥跟师傅求情。七哥求求你说啊。”十一弟不由得大喊出口。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没有什么，我杀了七哥，我该死。十一弟，你要替我求情？难道你不恨我吗？”我看着十一弟，关于六哥的事我不能说，我只求快点追上六哥。但要说死之前我还奢求着什么的话，那就是十一弟不要仇恨我。所以我开口问道。
“恨，当然恨。”果然，我失望了。
“但是恨又能怎么样，六哥死了，难道我还要亲手杀了七哥吗？我把你们当亲大哥的啊。啊。我能怎么办。”十一弟流着泪哭喊道。“十一弟啊啊的叫着发泄着，他锤着自己的左胸，咬牙切齿的痛苦着，无奈着。我默默的看着他的作为，心里暗暗对不起他，十一弟对不起，一天之内我杀了你两个最亲的兄弟。对不起。好一会儿，十一弟才平复下来。他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嘶哑的说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十一弟说着拍了拍踢云的屁股，让他走向我，而十一弟自己却扭过头去，不再看我。也不让我在看他流着泪的脸。
我接过踢云的辔头，看了眼十一弟，我知道我已经失去这个十一弟了。但十一弟终究是没有杀我的。既然十一弟不杀我了，我还有事要做，那等我做完了再回来领死吧。
我上到乌骓马上，回头对十一弟说：“十一弟，七哥先走了。我会回来的，到时候请你取走我的头。”说着我策马远去，再不走或许就走不了了。十一弟，对不起。七哥会回来，就算你不要七哥的头，七哥也会提着头来见你的。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