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眨眼已到了岁首[1],一年中最冷的光景。
距离小负归家,时间已过去了两月有余。
这段时日里,师父并没有来寻她,甚至连一封书信也无。
一人独处时,小负时常会想起师父,想他在做什么,此时又身在何方。
只是这样的时候并不会太多。岳非衣每日都会来缠着她,求她教授各种本事。
加上那日归家时遇上的事,在温城这样的区区小县里实在太过轰动,不多时县里的人尽皆知晓当年天赐的神算莫负已归来,纷纷寻机上门求她相算诸事。
新年伊始,家家户户自是忙于求神祭祖,无暇他顾。少了登门求算之人,小负自也清闲了不少。
只是与往年不同,今年不知何故,皇帝下令民间各郡县皆须由官家举办祭天祀神等活动,务必加倍隆重。
这样一来,倒是令素来喜欢热闹的岳非衣雀跃不已。整日央着小负一同上街。到底也是小孩心性,小负自是抵不过他的连番诱惑,终是点头应允。
两人甫一出门,岳非衣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四处穿行,追着祭祀庆贺的队伍不放,满面的兴奋与喜悦,看什么都新鲜无比。
小负有些狼狈得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还得应对他抛来的问题。
看着他如此激动的神色,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怪异问题,小负愈发觉得讶异。
虽说如此大的场面小负也头一回见,可多年来途径各地,她知晓新年改岁时节,民间自发举行的祭神活动也不少。
除非是常年与外界隔绝之人,否则何至于如他这般大惊小怪。
“岳非衣,你家住何处?”认识数月以来,小负第一次关心起他的来历。
岳非衣明显的一愣,随即不以为意的笑道:“我自小在山里长大,遇上师父你的时候才下山没多久,是以也不甚知晓山是何山,地处何方。”
小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看着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得柔和了许多。
“师父今日才想起问这些,真是不关心徒儿。”岳非衣突然幽怨的犹如闺中弃妇。
纵是深知他的脾性,这突如其来的哀怨也令小负有些无措,局促的解释道,“我……这……如今不是问了。”
“至今方才忆起,怕也不是关心我。莫非……”岳非衣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故意顿了顿,旋即又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莫非是怕徒儿来历不明,乃是歹人?”
“……”
小负又好气又好笑,这人果然没有什么正经的时候,索性顺着他的话应道:“嗯,确是有此担忧!”
“别气,玩笑而已,我胡说的。”岳非衣听出小负语气不善,怕惹恼了她,忙笑嘻嘻地恭维道:“师父妙算如神,随便看上一眼,算上一算,徒儿便无处遁形。若真是歹人,早被师父一眼识破了。”
“亲近熟识之人,我从不相算。我只信他们说的话。”小负此时的神情无比认真。
岳非衣收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喃喃开口,“若是他们欺骗于你,又该如何?”
“不会的!”小负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疑。
“小子,下去给我捡鞋!”一声傲慢之音响起,引得小负两人驻足远望。
远处桥头,一老一少,正在对峙。老人白衣短袍,乞丐打扮,腰间悬着书简,看上去像是位落拓的饱学之士。
年轻的那人正是张良。此时他正隐忍地盯着面前无礼的老人,一动未动。
小负微微蹙了蹙眉,唤了一声“张大哥”,迎上前去。
对小负两人的到来,白衣老人视若无睹,兀自对着张良开口,“傻愣着做什么,快点下去捡鞋!”
张良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被一旁的小负拉住。
小负从看到老人的第一眼起,就觉此人不凡,细细打量之下,更加认定这位老人该是当世高人,故而拉住张良,用眼神示意他按老人的吩咐去做。
张良读懂了小负的暗示,无奈地到桥下把老人掉的鞋捡起,递还于他。
哪知老人却不领情,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翘起了一只脚,伸到张良面前,顿时臭气四溢。
张良愕然,手不自觉地捏紧老人的鞋,却在下一刻,看到小负的神情,松了开去,认命地替老人穿上。
张良不傻,从见到白衣老人的那一刻起,就觉出对方的不凡,是以面对老人如此无礼的要求,并未立刻拂袖而去。
只是他天生一副傲骨,岂能如此作践自己。直到小负的到来,她的示意让他确信,更让他妥协。
“哈哈,小子不错,女娃娃更是不赖,这个给你们,权当答谢。”老人一甩袍袖,仰面大笑而去。临走时,留下两卷书,分别塞在了两人手中。
小负与张良对望一眼,看着手里的书卷,朝老人离去的方向躬身遥拜。
“小妹,原来你在这里。父亲急着到处找你。”二哥莫钦虽有些好奇小负何以跪倒在地上,但此刻也无暇寻问,扶起她就急往家里奔去。
莫府书房
莫望满面春风的未等小负叩门,便把女儿迎了进去。
“负儿,宫里来人传旨,召你参加下月的大宴。届时陛下将亲临主持,这可是莫大的荣宠。你好好准备,不日动身吧。”莫望说话间止不住的笑意。
“父亲,女儿不愿前往。”
莫望大惊,斥道:“胡闹,这是圣旨,岂可由着你胡来!”
小负不以为意,淡淡的开口,“天下将大乱,皇帝此举怕是想找人给他出谋划策,消灾解难吧。”
“什么?!放肆!给我跪下!”莫望大怒,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竟是如此大胆。
小负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多作辩解,默默地跪了下去。
莫望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心中一软,语气缓和了下来,叹道:“多年未见,你怎会变得如此?你师父都教了些什么?小小年纪,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口?!”
听父亲这样说师父,小负有些不乐意,忍不住辩驳,“这与师父无关。嬴政寿数将尽,秦气数也将亡尽。前阵荧惑守心,近日帝星愈发黯淡,都在昭示……”
“住口!你给我住口,逆子!”莫望气得掀翻了桌案,抓起墙上的竹鞭,对着小负后背,“啪”的就是一鞭,清透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