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想想这模样好像有些不对劲,把被子往后头一甩,芝兰玉树地挺起身子道:“何人移神弄鬼,报上名。”
窗前婆娑着个人影,交织在繁乱葳蕤的枝桠乱舞之中,颇有些群魔的鬼魅色彩,只是这般地不想掩饰,借着月色把自己的身影射在门窗上,看来对方是不吝啬地想要他看到自己,极有可能是友非敌。
宋玉骨刚料到这处,外头便有个声音低低传来:“少帅,是属下。”
宋玉骨心里一噎,心头一阵恐慌蚕食着五脏六腑,从身子底下一口气涌到了喉咙口,竟说不出一言。还没等缓缓,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凑成一句话,那人就已经翻窗而进,身形一闪而过,恍若一阵清风没了动作的轮廓,好似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而那人,自脚踏实地到窗门闭合,发出的动静恐怕还没自己的呼吸沉重。来者功法轻巧,一气呵成不带半分犹豫,看得宋玉骨有些掂量,此人武功不低。
武功不低的黑衣人扯下了蒙面的布巾,正是宋玉骨押送回京那日坐在茶馆里的愣头侠客,他一抱拳,单膝下跪道:“属下叶左,拜见少帅。”
宋玉骨心里头到底有些慌,此时人家自报姓名,报的还是他们自家人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结结巴巴道:“你,你咋进来了啊。”
慌乱真是昭然若揭啊。
“啊?”那人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张大了嘴巴,震惊地只能从嗓子口发出一个音节。
“哦,无事,”宋玉骨一瞬间像是换了个模样,一摆手道,“叶将军深夜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叶左狐疑地看了眼宋玉骨:“属下乃江湖侠客,并非少帅麾下将军。”
宋玉骨结结巴巴道:“啊,哦!”又赶忙补充道,“不过是赞你一声将军,江湖之中能人异士,有才有德者不知多少,一个称谓不过是个职务,何必去深究。”
叶左偏过头思量,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这人,口中禀告不停:“少帅,自汾谷一役,咱家弟兄全军覆没,江湖密堂摇摇欲坠,幸得少帅无恙,必能重整雄风!少帅何不辞了京都,随我弟兄肆意江湖,何必苦苦留守于此,”说着自己都不由暗叹一声,“被人唾弃。”
宋玉骨抚了抚自己面上的烙印,问道:“天下人如何说?”
叶左思忖了一阵,才答道:“天下人以讹传讹,称少帅与宋将乃叛国之罪,且无能狂妄,投敌不成,反累得弟兄们喂食鱼腹。江湖上亦是如此,偶有为宋帅辩解之人,也无人信服。”
宋玉骨冷笑道:“还真是树倒猕猴散啊。密堂那处怎的?”
“乱成一锅糊糊。”
宋玉骨道:“乱?那就让他们乱去,宋玉骨现在是一个奴籍的废人,服不得众,甚至连面都不敢露。”
明明知道宋玉骨此时嘴巴里说的是自嘲地说法,倒是叶左也不免心头一酸。他自小跟随宋帅,后归属于宋少帅,算是宋家军的核心之人。眼瞧着忠良之家被陷害到灭族之役,甚至尸骨无存,心头的怒火和悲哀便是一齐地涌动上来。
宋玉骨站的笔直,叶左面上的表情微动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神色一闪,便字字铿锵地询问道:“你可是玉骨最亲信之人?”
叶左目光不动,却是更幽深三分:“少帅将我作为朝野联系之枢纽媒介,属下便是少帅最为亲信之人!”
“好,宋家有如此衷心之士至死效忠,幸甚,幸甚,”宋玉骨看到他未得命就站起,心头笑意更深。
宋家已经倒了,但是江湖势力密堂犹存。大越朝野密不可分,若是想重回朝堂,洗刷冤屈,再扬宋家旌旗,软在上层文官的重审复议,硬于江湖死忠之靠山。关键如今,他恍若身陷囹圄,无法亲自出面管辖仅存势力,那么就得找出一个代理人。
无私心,有声望,死忠宋家军。既是叶左敢冒死闯入王府寻他,且之前父帅也对叶左其人评价良高,这人,无疑是个合适人选。
宋玉骨决定已下,便对叶左说道:“若是乱,你就乘机将密堂四分五裂,暗中留下死忠之士,远远离开西北总部,南下至越煌二国交接处。”
叶左询问:“为何?”
宋玉骨倒不恼,反倒一一向他解释起来:“父亲手里的密堂,乃江湖北斗之位。三宗之乱百年前才堪堪终结,天宗与药宗全全陨落却不免有落网之鱼,如今百年已过,江湖只剩个剑宗,秘术等上古之法全然不见,江湖没了名门大派,和天下没了政权割据一般地状况,所以密宗才敢借着朝廷的后台一手掌握江湖纷争。但木秀于林,朝与野之分就是个死穴,密宗为他人敬仰,更为江湖疏远,倒不如此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全盘洗局。我他日要用得密宗为宋家军正名,握了跟细棒槌,也比拿了盒散架的筷子强上百倍。”
叶左道:“你想为宋家军正名?”
宋玉骨大笑两声:“少秋盟约,天地,阴阳,父子,兄妹为证。”
叶左算是个老人了,深受宋帅和少帅信任,此时一愣,竟是眼眶有些湿润,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自己扇了一巴掌,才虔诚跪下又继续道,“幸得宋帅后继有人,保得宋氏血脉未落,属下愿为少帅马首是瞻!”
宋玉骨亲手将叶左扶起,叶左道:“少帅之前,便是太顾及男儿的浩然正气,宁可顶着枪林弹雨舍了命地前进,也断断不肯回过身从长计议。如今这等办法,再好不过了。”
宋玉骨道:“这也是下下之策,我如今这状况,除了进京依附于他人,再无别的方法了。”
叶左叹了一声:“怨不得少帅拼死都得回京都,真是苦了少帅了。”
宋玉骨抱拳道:“江湖之事,烦请左叔留心。”
叶左再恭敬一还礼,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子。这次更加牛掰,连窗户和门都没打开。宋玉骨跺了跺地,心里想着莫不是从地底下给钻出去了?
“你在跺什么?”
耳边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还带着一股子酸甜熏人地香味,着实把宋玉骨吓了一跳,他身子先一步于脑子做出了反应,并掌成刃,对着后头人影的脖子就狠狠削下去。
月光透入了窗棱半面,那人趔趄地歪倒在前一步,正亮了那张冰皮的面相,双眸含情,嘴角带笑,水嫩的面皮,活像个上供的水蜜桃。
宋玉骨一惊,硬生生地在他大动脉处的两寸前把掌力停了下来,见他还晕乎乎地有些傻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半夜的跑我房里来干嘛?”
仔细一想自己好像是面前这人的面首,便压抑了声调,换了个问法:“怎么偷偷摸摸地来了?”
这么一问好像更不是这么个意思,宋玉骨脸都涨红了,唇瓣张啊张地不知下一句该说些什么,悦临盏却是一把捧住了他的脑袋,低垂的脸朝上一甩,力道用的有些过了,冰凉额间触上了他的下巴,用迷离的眼光细细地打量捧着的这张脸,生生堵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真像。”
温热的酒气喷洒在宋玉骨脸上,甜腻得连她都有些微醺地飘然。
悦临盏看起来是喝醉了,修长嫩白的指尖描绘了一遍宋玉骨的轮廓,又离了他的脸朝外头扩了扩,傻兮兮地笑道:“瘦了,怎么瘦了?”
宋玉骨刚有些酸涩便是警铃大作,眼眶里刚有些泪痕便生生给憋了回去,他冷眼旁观着悦临盏还算是可爱的醉态,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醉了,奴才让您好好休息。”
他瞧着那人的眼睛瞬间清明,再不犹豫,一掌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