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训营里考过最后一场试,最后和国家队的参赛者一起参加了颁奖晚会,开场才不过五分钟,省队的名次就已经出来。
第一、二、三名的名次要留到最后才公布。
沈默从观众席的倒数几排一点一点挪到前排去,女主持和男主持人在台上笑颜盈盈地用美好声线公布着一个又一个残酷的名次和分数。
如此勇敢地逆行,沈默仿佛置身枪林弹雨。
台上一个个从主持人口里蹦出来的名字像一颗颗子弹击中其他的人,沈默侥幸绕过。
或许,把注意力放在脚下就不那么紧张了。
这是西川在沈默临行前给她传授的小技巧。
“太紧张的话,就把目光放在眼前,不去涉及那些长远的事,细化紧张的情绪就好。”
埋头在嘴里默念西川的秘诀,脚上一步一步紧紧接着,红色的地毯镶嵌在桌椅中间,色泽随着头顶摇曳的灯光缓缓变化。
“接下来要公布的是:第四名,”女主持人的故意卖关子已经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催促和谴责。
沈默不敢将脚步停下来,虽然已经快要挪到了主席台,都还没报到自己的名字,已然万幸。
再走一步。
“朱振强!”
沈默开始深呼吸。
“第三名,”男主持的话想对更少,沈默走到了头,便把脚步停下来,眼睛依旧不敢往上看,“何睿智!“
沈默捏紧了手指。
“第二名!”女主持的声音在临近舞台的地方听起来显得十分尖锐,“顾明!恭喜您!”
拳头突然松开了。
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一切又像是难以置信。
两种矛盾的情绪让沈默无所适从,当台上的男主持念到沈默的名字的时候,沈默被这时候才起身从座位上赶来的其他名次的选手涌上了舞台。
“第一名,恭喜你。”沈默在心里,代替西川对自己说。
快速领完奖,沈默到座位上提起包就走。
带队老师在另一边的位置,出不来,看着沈默拿包走人,半站起来张了张嘴。
庆祝的环境太过喧闹,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热情的声海里。
又或者是,沈默的绝决将一切都埋葬在身后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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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用私房钱买的晚上的机票,提前订好了高铁,沈默回到了熟悉的盛都城。
不大不小的城市,沈默的脚一踏到坚实的地板,就开始了奔跑。
一个月的与家乡隔绝,没有手机,没有任何通讯,没有联系。
在集训营里,有个崩溃的女生因为家里出了事,过了一星期辗转得知家人去世的消息,哭得惊天动地。
因为太晚,沈默只好硬着头皮用路边巡警的手机给阿楠打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阿楠便打了车出现在车站门口。
和巡警道谢之后,沈默进到车里,阿楠一脸疲惫,强忍着睡衣和不解,耐心地慢慢问:“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嗯。”沈默使劲点点头,不知是突然上涌的乡愁,还是瞬间解放的压力,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此时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泪水。
阿楠不动声色地递了一张纸过来,车里没开灯,路灯暗黄带着暖色,照进车里,沈默看不清他带着怎样的神情。
“阿楠,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沈默。”阿楠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喊她。
“怎么?”她也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既然能够问出来。“阿楠顿了很长,车开过了一座长长的大桥,紧接着他又继续开口,”你一定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吧。“
沈默摇头。
“阿楠哥,求你,”哭腔占了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小栾来找我了。”
沈默突然陷进了死寂,像一滴墨水最终沉沦在墨池里。一圈圈静默的纹路散开,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计程车一个急刹。
黑夜里,女生从车厢中开门跑出来,往大桥上跑,然后脚一软,倒在道中央。
阿楠跟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将女生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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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从家里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昨日发生的事情自己已经记不太清。
只知道小栾三天前去见了阿楠。
还能想象她笑着对阿楠说:“阿楠哥,洗最便宜的那种。”
上次带她去发廊洗头,还是她第一次去。
张菉敲了敲门进来,手里拿着笤帚,提醒她:“默默,该吃午饭了。“
中学时候起,就再没能睡过这样奢侈的懒觉。
沈默揉了揉头发,问:“李阿姨呢?她要一起吃么?”
女人手上的笤帚掉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默又问:“那小栾呢?”
张菉越发站不住,扶着门边苦笑了一下:“哪个小栾?”
“死了的那个。”
出声很轻,沈默差点以为那不是自己说过的话。
张菉站在门口没办法说任何,沈默看她把手慢慢搭下去,就已经确认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不,是确认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然后掀开被子,沈默拉开厚厚的窗帘,久违的阳光从指缝里照射,眼睛被刺痛,措手不及。
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默稀里糊涂在已经入冬的天气里换上了一个月以前的校服,不算厚重的裙摆随着风轻轻摇摆,裙边划出一点弧度,哀伤伴随着寒冷沁入骨髓。
沈正桦端着碗,跟在后面奔跑阻拦。
张菉脱下的高跟鞋还躺在路中央。
脚步越来越快,沈默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过马路的时候,甚至希望能有一辆车过来将自己撞倒,不求死,但求忘却。
耳边的风犹如呼啸,在艳阳的天气,沈默这样的穿着好像也不那么怪异了。
照阿楠的说法,沈默第一时间跑回了宿舍。
门口的警戒线发着刺眼的黄色。
一把拉开,沈默撞向紧闭的门。
门一开,阳光充足的房间,漂浮着尘埃,沈默感受不到任何阴霾。
完全不能相信这里住着一个亡灵。
在生命的最后瞬间,经历着那样的绝望。
宿管阿姨闻风赶来。
沈默早已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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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楼顶不知道呆了多久,抽泣转为嚎啕,沈默看见楼下的人群随着看热闹的气氛一层一层堆满。
沈默恨透了自己。
要不是高三的学业,要不是潜意识里的自私,要不是保送,要不是升学压力。
悲剧可以避免。
在车里的时候,阿楠说:“小栾死了,在寝室自杀的。”
“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考了第几名?”
“第一。”沈默头也不抬。
“哦,她让我告诉你,她父亲是被人诱导的。”
“还有呢?”
“她说,你答应了她要帮忙照顾她母亲,对不对?”
“是。”沈默想了一下,答应了。
“她让你帮忙盯着她母亲,有人说好了,她和她母亲,只能保一个。”
“谁?因为什么?”
“我也问过,”阿楠答,“她说,一个西川的故人,因为……因为……“
“阿楠,告诉我。”
“因为你。”
沈默在天台上和内心做着挣扎,透过鞋子,看到了杜云帆,没有穿校服,手上好像拿着一张纸。
站起来想要看清楚,却倒在西川的怀里。
“西、西川?”沈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青苔,“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正想问你呐。”
然后就是互相抓着手在阳光下奔跑,沈默带他来到了自己经常和栾静姝厮混的小阳台。
西川拥抱了她。
沈默抬起头,夕阳顺着教学楼的边缘慢慢往下沉。
西川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纸,递给沈默:“小栾写给你的。”
几乎不再颤抖,沈默轻轻把纸打开,又斜眼看了西川一眼,他早已背过身去了。
白纸黑字写着:“我已经无法苟且,可你还有诗和远方。”
丁达尔光透过云层斜射过来,沈默伸手环住了他。
不忍看那悲伤的色调绽放最后的灿烂,只好,借你的背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