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西川和杜云帆就过来了。
沈默闭着眼睛假睡——这样的情形下想要睡着也并非易事。
原本刚才还在犹豫和疑惑的心,忽然间明了,自己刚才的发火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心有感应所致。
起码嗫嚅不前在门外的杜云帆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栾静姝那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而且,肯定跟自己有关系。
西川见杜云帆这样,赶紧伸出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背:“哎,在门口杵着干什么,进去!”
“不,”男生明显是在闹脾气。
“大老爷们!稍微仗义点,又不是她的错……”西川还在劝。
“什么不是?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了解!小栾家,”男生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一些怨恨,“小栾家都那样了,还要让着她吗?还要折腾吗?”
自打他们进门,沈默就睁开了眼。
躺在床上任由眼泪往后面流,滚过毛茸茸的耳发,钻进头发堆里,最后染湿一片枕头。
“能不能少说两句。”西川往里面看了一眼,判断出沈正桦和张菉已经出去上班,把这里交到了阿楠的手上,“不要吵醒沈默。”
“从小到大,我哪一次没有让过她,你问,你问问,”杜云帆不肯停,“只要她说东,我就绝对不可能往西,但是这一次我绝对要站在栾静姝那边,沈默她太骄傲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惯着她,所有人!而小栾她太惨,太惨了!”
“你能不能别说了!”西川抓住他的臂膀,重重将他甩出门去,“那你过去!过来干什么!”
“看吧,她爸惯着她,她那个妈也惯着她,我也惯着她,就连你也惯着她!”杜云帆被甩在门外,继续靠着墙说着,沈默躺在床上,并不能看得很明了。
“只要她想要,所有人都能豁出一些来帮她,包括我!西川,你搞清楚,我今天说这些,是真的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小栾对她那么好的,李阿姨对她那么那么好的!”
“公不公平不是她的罪过!你冷静点!”西川把门扣上,将声音堵在外面。
西川从门口走到沈默的床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最终看向沈默的脸。
沈默闭着眼睛,以为能暂时逃避一下。
西川轻轻坐在床边,用手撩了一下她湿润的耳发说:“不惯着你,惯着谁呢?”
你如此的心善若水,满心的细腻敏感,又古灵精怪,不拘一格,浑身上下散发着梁山好汉正义的气息,有时又柔弱地快要被吹散在了风里。
这样好的你。
我不惯着,谁都会来惯着。
过了一会儿,沈默睁眼。
双眼通红地看着头顶上的男生。
“怎么了,西爷?”
“没怎么,就是想仔细看看,你这额头上,是不是天生被刻了字。”
“什么字?”沈默当然知道西川是在故弄玄虚。
“爱管闲事的女八路。”
沈默笑着看向一边,但脸一别过去,就开始狠狠地抽泣,身体颤动得无法自已。
西川应该懂这种失去朋友的难受。
轻轻拍着她,像安抚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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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栾静姝家里事发时起,到现在,沈默就没有见到过她。
也没有见到过李阿姨。
但是基本上从身边的人的神情和态度,沈默基本上明白了好些事情。
首先,栾静姝的父亲从里面出来,是李阿姨要求的。她把多年的工资攒起来,用来走了一些渠道,找了一些司法方面的人,走了很多的程序,就为了把他保释出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堪的人,起码是亲人,起码要团聚。”
反正,阿楠是这样说的。
第二件事,李阿姨不再在沈默家打工,是沈正桦提出的。他怕那个暴力的人找上门来,或者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点什么威胁。
第三件事情,跟前两件事情不太一样。
之前的事情都是沈默从别人的谈话里分析出来的,而这件事,是自己想明白的。
云帆哥一直都对自己好,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向来都是理所当然如同先天本能一样。而今天他所爆发的情绪,应该来自别人的传染,或者说,是他亲眼或者亲耳见证了别人积怨的痛苦过程,而在目前这个节点,无所顾忌地爆发了而已。
沈默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看来,曾经自己所惶恐的,所担忧的,所后怕的,早就变成了事实。
所以,失去这个朋友,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
也是一早就料到的事情。
也是早于今天很久很之前久,就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可能在栾静姝那里,自从因为沈默而受到各处舆论攻击的时候,就已经泯灭了要和沈默做好朋友的念头了吧。
也可能从一开始,栾静姝就从来没有把沈默,当做真正的知己。
一切的观点相投,只因一方的无条件迎合。
沈默往回想想,还真是不寒而栗。
但这一切,是要以失去杜云帆为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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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没有什么大碍。
沈默头上还绑着一圈纱布,看起来还真像个杀红了眼的女八路。
因为消息封锁地挺好,所以戴着礼帽再打一把太阳伞,基本上没有多引人注目。
倒是走到教室里,帽子一摘,引起大多数人的惊呼。
众人纷纷慰问,背地里又各种猜测。
流传得最广泛的版本是:“和栾静姝有关。”
因为有同学的妈妈是医院住院部的护士,亲眼见到沈校长从栾静姝的妈妈房间里出来,栾静姝的父亲又是哀求又是道歉。
“可能是被栾静姝的爸给打了吧。”
“为什么要打她呢?和她女儿不是好朋友么?”
“不知道,可能,做了什么对不起栾静姝的事情吧……”
岁月的齿轮一点点转动着,风雨腐蚀出了铁锈。
沈默的生活从来都充斥着别人的议论。
倒不是不怕别人说,而是,无论其他人如何说,都能泰然自若。
尽管自己多想辩解一句。
“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但就是,说不出口,就连在心底里申辩的气力都省了。
可能,别人嘴里的那些流言蜚语,才是客观事实吧。
而自己的主观臆断,确实是太过主观了。
沈默摇摇头,翻开课本。
左上角空出的一块座位,成了心里的一处空缺。
【小栾,那天我是来给你送体检表的。】
短信从手机里按下发送键后送出去,很久都没有回音。
【她还会回学校么?】
沈默把这条消息群发给了杜云帆和刘睿卓。
【会。——发件人杜云帆】
【这怕是要看你肯不肯放过她了。——发件人刘睿卓】
问了等于白问。
沈默把手机合上,扔进课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