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苏东白,一条烂废材。家住秦岭湾,父亡老母瘫。自幼无兄妹,一人心操碎。好人伸援手,就当施舍狗——”
桥头的年轻人声情并茂地唱着自编自导的小曲,过河的人滋滋笑着,投个五毛、一块钱。带着孩子的妇女指手画脚教导着,“孩子你可得好好读书,将来可别像他一样做乞丐。”情侣手牵着手,冷嘲热讽道,“啧啧,你看这条单身狗多惨!”……
苏东白在桥头摆摊卖艺十多年,每天通过作画、作诗、卖唱的手段来求乞,他每日在桥头摆摊之余,空闲的时间会涉猎小摊贩处购来的各类书籍,如,哲学伦理、美学文学、经济政治、历史考古,乃至《露蒲团》、《金瓶梅》……此类博大高深的名著,自以为才华颇为横溢,纵横乞丐一界,乃是丐中奇才。
落日又近黄昏,站在桥头的年青人一声悲叹,开口哀声吟道:“苏东白,苏东白,空有一身才。”
他收摊下桥,望着滚滚的江水随之东去,满腔怒火抑制不住,仰望着天空,破口大骂: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何我身世惨沉沦!”
“死上天,出老千,他人成仙我发癫!”
“鬼命运,神经病,别人豪门我贱命!”
他把老天爷轮上了几遍,心情终于舒坦得多了,收拾好了心境,准备去菜市场……
“老板,赊条鱼。”
“我赊条命给你要不要?前两天赊的那两条黄鳝还没结淸,还想来,没钱就别吃海鲜。”
“我娘身子骨弱,需要调养,你就发发善……”
“我这又不是开善堂,就你有娘要照顾?不是我说你,苏东白,安安分分去找份工作,强过每日在桥头乞个几块钱。”
“我那是卖艺,跟乞丐有本质区别,你别他妈张口不说人话!”
菜市场内的鱼档老板一身横肉,一脸鄙夷,苏东白本是语气谦和,一副有求于人的自卑神态,直到卖鱼佬暗讽他是乞丐,才终于发声辩驳。
“爹,你别骂东白哥,人家才不是乞丐呢,会写会唱,画画也好,我还没见过像东白哥这么多才多艺的人呢。”说话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稚气未脱。苏东白感激望了她一眼,那女孩羞怯怯低下了头,转身继续忙她老师布置的作业。
“那还不是张手向人要钱,跟乞丐有什么两样。”
“爹,你别说了。”
“行行行,苏东白,拿好了,这条鱼当白送你了。”
卖鱼佬眼见苏东白脸色铁青,也不忍撕破脸皮,捡了一条病怏怏的小鱼给他,苏东白正想发作,当想到他瘫痪在家的老母亲,不得不忍气吞声,接过那条小鱼,忿忿道:“你别狗眼看人低了,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还回来给你。”
“咳——呸!”一身横肉的粗汉故意猛吸一口浓痰,然后大力吐了出来,仿若他的话不屑一顾,接着道:“有骨气,先把我的鱼钱还淸了再装高贵不迟。”
苏东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气喘喘,恨得牙痒,可是没胆发作,一声冷哼,猛得往回走,差点绊倒。
“妈,我回来了。”那一扇破旧的木门‘呀’一声推开,正是苏东白,本应朝气蓬勃,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布满了现代空气常态——灰霾一片,死气沉沉,他就没有一天快乐过,他眼中他就是上天的‘针对户’。
命运总是捉弄他,他没出世,爹就去世了。他没六岁,娘就给跪了,听邻居说是给车撞的,粉碎性骨折终身瘫痪。就连他的名字,都是由天意决定的。他爹姓贾,叫贾有财,他娘姓包,叫包美丽,而他姓苏,叫苏东白,是因为他娘在东方吐白时分梳头发,结果就产下了他,贱名好养活,就叫他苏东白。
苏东白六岁起,就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经常自哀自叹,“男人顶天立地,我东白迟早嗝屁。”,他从小就给隔壁家的孩子嘲讽,“没爹的娃,没水的茶,东白累成乌龟爬。”
他一早就惯了别人的白眼,世间了无乐趣,他之所以还有勇气活下去,他妈有着至关重要的因素作用,为养活他妈而活下去,这信仰支撑着他度过了二十一个年头。
“!”苏东白进入他娘房间那一刻,眼睛一下子定住了,六神无主,命运又给了他一刀。呆愣望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五十来岁妇人,斑白的脸上一片暗蒙,口中还有几滴黑色液体缓缓流下,凝固住了,身旁侧倒了一瓶写着‘农药’的塑胶罐子,他妈自杀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一切都那么突然,他妈就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干干净净。
苏东白心中的热水一下子烧开,沸腾起来,心情竟然没来由得激荡起来,今天,上天终于给他来了个解脱,送给他家一个全家福。
“耶!——”
“老子他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感谢上天,感谢命运,感谢农药,哈哈——”
从苏东白看到他妈也栽了后,他一丝遗憾也没有了,一个劲放声浪笑,声音多了出生到现在以来久违的解脱喜悦。
苏东白取过一块木板,写上:二零一五·九月·十三日·苏东白·卒
苏东白简单为自己立好了碑,心想用什么死法来庆祝这个日子,“饿死,浪费粮食。电死,太耗电不值得。吊死,死得太难看。跳楼,没这个勇气。”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了跳河,他水性好,万一中途不想死了还可以抢救一下。
夜空拉上了幕帘,月光像羞涩的情人,扭扭捏捏跨上山坡,越过枝头,朦胧的月色恰好,不明不暗,多了别致的韵味。路上赶来了一位蹦蹦跳跳,又嬉又笑的年青人,一路奔向黄河。
奔腾的黄河流水,气势磅礴滚滚而下。正所谓‘人间更有风涛险,翻说黄河是畏途’。苏东白内心五味杂陈,这又黄又黑的浊水虽然惊涛骇浪,但是和他那不见天日的寥苦命运一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苏东白一早想寻死了,他自认有才,阅历也深,饱读四经五书,算是有才学之士,一心想着就算不能成为人中龙凤,那人上之人也还勉强可以。
可从他开始找第一份工作,之后接二连三都统统遭拒,他才知道,学历这个东西他妈的重要性,每次别人问他要文凭,他都拿不出,所以他连街边那些小报刊的门都没进,就被拒之门外,所谓的才华就无处施展。
无奈之下,只得桥头摆摊卖艺,一心想着“桥头千里马,无奈等伯乐”。可日复一日,食不饱穿不暖不算,还四处受那白眼之嫌,一晃就是十多年,他活够了。也许,该换个世界走走了。
“爹娘!还是能重来,我不做苏东白!”
苏东白望河兴叹道,见那黄河水又浑又脏,心下踌躇要不要另外换种死法,又想到自己还没娶老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他左脚刚伸了出去,忙不迭又缩了回来。
“唉,真是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呢?留得青山在,好柴随便烧。”苏东白自己安慰道,最终还是放弃了死这个残忍的决定。
“卧漕!”苏东白大喊一声,他踩着的那片土地忽地一软,松塌下来,整个身子摇摇下坠,失足落河,心中暗叹“天意至此,非要我死”,蓦一闭眼,再没牵挂。
“扑通!”
溅起一波浪花,夜还是那个夜,黄河却多了一份沉重。霎那间,河上卷起一轮旋涡,苏东白卷了进去,之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