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二爷,乖乖二爷,再吃些,再吃些。”绾着浓黑大髻的妇人丰壮白皙,肌肤红润。半敞着怀,一手紧搂住红缎锦袱,一手托着自家胸脯上肥硕沉重的滚圆之物向锦袱中的婴孩嘴中送去。
怀中小婴儿约莫八九个月,满头细软黑发,卤门已合。雪团般粉脸儿吹弹可破。虽尚极幼嫩,却已略见眉目俊美。
此刻他扭头皱眉抿嘴,伸出一只肉窝儿小手竭力推着眼前晃动的滚圆之物,其形状极为爱人,倒弄的妇人哭笑不得。
嘴里嘟囔着“都道这二爷生带异象,口中含玉绝非寻常。我尽力带了这几个月,倒是极少哭闹好抚养。只是这脾气儿奇特,月份越大,越嫌弃起吃奶来。若是养瘦了,太太少不得要责罚。”
这般想着便将丰乳再往前送送,口道乖乖二爷听话,再吃上些。只听呱的一声,袱中婴儿大哭起来,唬得忙住了,也不顾散着怀,搂抱着满屋里摇晃哄个不停。
忽听门外齐齐儿的声音“见过太太,大姑娘。”便见帘子一晃,两个丫头高高打起。一位中年贵妇携着个美貌少女,许多丫头婆子簇拥走了进来。
这贵妇人已过徐娘之年,头上围着绣金缀珠紫绒卧兔儿,罩一袭赭红宝相花织锦斗篷。面容白皙眉目平和,容貌只是中上。却形容端庄,举止稳重,一派大家气度。
身边少女倒是姿容饱满,眉目如画。颈上戴着赤金点翠项圈儿,气度颇与贵妇人相似。微锁着眉向那哺乳少妇问道:“李乳娘,宝玉怎地哭了?远远儿便听到。”
诸君想的没错,这贵妇便是王夫人,贾政之正妻,贾宝玉的亲生母亲。那少女乃是日后尊荣一时的贾大姑娘元春,锦袱里自然就是咱们金尊玉贵的宝二爷。不过此宝玉已非彼宝玉。
这个宝玉原本叫郭宝玉,乃是现代灵魂。其父是个红学迷,还是专家的那种。常出现在各类电视讲座研讨里。母亲是中文教师,出身书香世家,书画皆精。且擅长演奏数种古典乐器。
如此文学艺术气息浓郁的家庭里。郭宝玉自小耳濡目染,不仅通读红楼,博览群书。更习得古琴长萧,且写得一笔好书法。
按理说这般人才,不论放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可算是一代才子俊杰,可惜有一点缺陷……郭宝玉不知是基因变异呢,还是上帝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就要关上好几扇窗户。郭宝玉并没有继承父亲的挺拔身材,也不曾继承母亲的娇柔美丽。
简单的说就是他的外表综合了父母的缺点,身材矮小,相貌平平。这对一个文学文艺青年来说,简直是无法弥补的硬伤。纵然是高等学府毕业,又觅得一份体面工作。不过二十余岁已是车房兼备,生活优越。却没有一个如画佳人来为他红袖添香。
每个文艺青年的梦中都有一个林妹妹,一个洛神女。一点朱砂痔,一朵白玫瑰。郭宝玉通读红楼,最欣赏喜欢的便是林黛玉。因为林妹妹之美并非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红楼梦中写她的容貌也只是神态风流,姣花照水弱柳扶风。
咱们可以通过书中描绘想象出宝姐姐肌肤丰泽,容貌丰美。面若银盆眼如水杏。说白了就是一个白皙丰满大眼小嘴端庄妩媚的美姑娘。
而林妹妹就只能猜想,似蹙非蹙笼烟眉是什么样的眉毛呢?是细是弯?是长是短?似喜非喜含情目是杏仁形?还是丹凤形?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总之读来美不胜收,却难以具体形化。
郭宝玉每每读到这一段,总是暇思遥想不断,身边若有这样一个风流婉转的伴侣,携手同游比翼双飞,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自从相亲第一次到第一百零一次,不是姑娘相貌平平,就是嫌弃他不够高大英俊挺拔帅气。
郭宝玉深深体会了一个道理,对于女人来说,没有林妹妹的容貌,就别有林妹妹的脾气。对一个男人来说,没有宝哥哥的俊俏,哪怕有宝哥哥的钱财,那也是镜花水月,红颜难寻……有的只是拜金姐,没有痴心妹。
于是乎在一个乌云遮月的夜晚,我们的郭宝玉在第一百零二次相亲失望而归,颓然步入一家不知名的小酒吧,狂饮烂醉后一头栽在吧台不省人事。待再次醒来,已经在红粉堆中,锦绣帐里。口吐美玉一块,引起莺燕一片惊呼……
按现代说法,郭少爷这是胎穿也。在郭宝玉幼小的心中无数次悄悄欢唱:胎穿好,胎穿妙,胎穿无须装失忆,胎穿一切来的及~自个儿成了皮囊美无比的宝二爷,却有满腹真才实学。还愁翻不转这红楼,娶不来那林妹妹?
不论郭宝玉,日后便是贾宝玉了,心里有多少欢喜念头,也知晓此时此刻自己不过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凡行事低调点好,本主带着块宝玉就已经够奇异了,若是再三朝开口,满月说话。不被当成妖孽给焚了才罢。
见了如今的母亲与日后必做娘娘的大姐,也须要多多讨巧,方能过的更加顺遂。此时贾大姑娘元春见幼弟哭闹,不由心生怜爱,伸手自李奶娘手中接过宝玉来抱着。
说来也怪,这宝玉一抱到姐姐手中,顿时不哭不闹了,只睁着一双黑亮亮清澄澄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元春,咿咿呀呀叫唤着,竭力摆脱被裹在锦袱里的小手向她伸去。元春大喜笑道:“母亲您瞧,宝玉儿想是认得我哩。”
王夫人也觉着有趣,忙伸手握着宝玉的小手道:“我的心肝宝贝儿,打从上月风寒痊愈了,倒是伶俐了许多,认得你大姐姐了,可认得娘亲?”
且说这高门贵府,妇人生了儿女都是自幼儿便交于乳娘养育,没有自己喂养的规矩,为娘的也只能日日看视,一应喂养洗换皆是乳娘丫头料理,夜里也是乳娘亲身带了坐卧,故此孩儿反是与乳娘更为亲近。
七八个月大的婴孩,更是只知乳娘不知亲母,平日贾母王夫人等人看探,也不过瞧瞧是否康健,或逗弄一回。在孩子眼中,倒与旁人一般。如今这宝玉儿染了一场小风寒发热昏睡了几日后,一月来渐渐痊愈,倒与王夫人等亲近起来。
贾宝玉见王夫人握了自己的小手,顿时喜笑颜开,粉团脸儿绽出个大大的笑来,嘴里吐着晶莹泡泡越发咿咿呀呀得起劲。喜得王夫人通身上下如饮了琼浆般舒泰,也顾不得丫鬟婆子瞧着,一叠连声的唤着亲亲宝贝儿,乖乖肉儿。
李乳娘见夫人与大姑娘欢喜,心里暗自念佛,想着宝哥儿虽是不喜吃乳,倒也精神茁壮,哄得奶奶与姑娘喜欢,如此自己不得受责备了。想想又在侧低眉顺眼道:“奴婢禀奶奶姑娘,哥儿自病愈后形体渐旺,恐只吃奶水有些不足,可否添上少许辅食?如此更加健旺些?”
王夫人手握着宝玉,皱起眉头忖了一忖道:“嗯,你说的也是,人乳虽好,然宝玉如今已足八月,便教厨下柳氏,细细的做些汤水来罢,油盐且不能进,恐吃的黑瘦,每日一盏精致燕窝,一盏新鲜果子汁水罢。”
徬边大丫头彩云忙应了,要去厨房传话,王夫人又嘱咐:“燕窝不可过稠,搁少许雪花洋糖即可,果子汁勿要酸的,前日老爷外头得的西域蜜梨,可取了汁水与宝玉用。吩咐柳家的经心洁净着,不可出丝毫差错。”
彩云连声道记下了,赶着下去传话,王夫人又哄弄了宝玉片刻,向元春道:“今日老太君吩咐,家下有船去往姑苏扬州一带买办绸锦刺绣,教与姑奶奶带些京中土物,我须去察看料理,你琏二嫂子也是新人,不免扭手扭脚,如今少不得提点着些。再二年便是大选,你若有闲便去老太君处多盘桓盘桓,日后相见日子恐怕难得。”
元春眼眶儿微微一红,低声应了,母女二个又看了一番宝玉,交回李乳娘手上,又叮嘱了许多好生看顾服侍之话,携手出去了。
这里李乳娘见宝玉默默的无声了,自以为是饱食困倦,轻手轻脚的放在摇车中,将小小锦被掩盖密实,一手晃着摇车一边轻哼着歌子,半日自己却先困顿了,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盹来。
贾宝玉躺在摇车里摇摇晃晃十分舒坦,心里却静静想道,方才听着王夫人的言语,定是往如今做盐政的林黛玉之父家去带些土仪。此时林黛玉却还不曾出生,贾元春二年后即要选入宫中做女史,贾府诸多姐妹如今还只有迎春探春,许多事还未开始,许多事却不可发生,如何保得局面,自己这婴儿还真是任重道远,想着想着意识朦胧。恍惚睡去。
时光易逝,飞快便是数月光阴,贾家荣府后堂热闹非常。贾母的广花厅上披红挂锦,庆贺贾宝玉周岁之喜,贾母早与贾政等人交待,幼儿不可大肆操办,恐折了福寿去,外客一概不请,只请了宁府贾珍与尤氏等人,并贾赦邢夫人等吃了一场酒热闹一番,待到酒宴撤散,便在花厅上遍铺红毡,将世上之物摆了无数,抱了宝玉放在毡上,做抓周之乐。
贾宝玉这日穿着小小的大红金字福寿锦袍,项上挂着宝玉,雪白粉嫩如画中童子般,乳娘将其放爬在红毡之上,便博了个满堂喝彩。贾母王夫人一干人等眼巴巴盯着他,只盼抓个好彩头。
贾宝玉又怎会不记得书中所记载,抓周那日原主只抓了些脂粉钗环来把玩,贾政便厌了这老来之子,道其不过酒色之徒尔耳。
贾政原本就是个道貌岸然之人,一向以风骨清奇自诩,自觉儿子在两府前折损了自己颜面,又有长子贾珠作比,兼之贾宝玉原身行止乖张,更惹了老子的厌弃,人便是这般,先入为主,若第一回便厌了你,日后不知打叠多少精神也难挽回,若一回便喜欢了你,做甚么都是好的。
贾宝玉精读红楼,深知今日便是在父亲眼中的起跑线上,岂能落后。笑吟吟在红毡上滚滚爬爬,不忘了朝祖母母亲奉上笑脸,更朝立在贾母下首的父亲贾政甜笑一番。贾政见幼子雪白可爱,不由拈须点头,一张刻板脸上竟也带了三分笑意。
刷了一回脸分,卖了一手好萌后,见父母皆欢喜了,贾宝玉便直朝着贾政最喜之物而去,小手一伸,抓了一卷论语死死攥着不肯撒手,贾政看得真切,面上便是一喜,又见宝玉一手拖着书卷儿一手举起一枚小小金印来,冲着众人眉花眼笑的摇晃。
顿时满堂彩声,纷纷赞叹,宝哥儿颇有乃父之风,他日定是书礼传家,金榜高中,官运亨通。诸般好话连珠炮儿般滚出来。贾老太君已笑得合不拢嘴,直指着王夫人点头,贾珍贾赦等人自然也朝贾政说了一番衔玉而生,果然不凡等道理。贾政虽是尽力不苟言笑,哪里掩得住满心满脸的欢喜,颌下胡须抖了又抖,口不由心的直道谬赞了,小儿家儿戏之类。
自抓周过后,素来溺爱宝玉的贾老太君不提,王夫人因着儿子也在贾政处得了许多脸,贾政平日不过面子情儿往夫人房中应景,如今倒多出几分真心来,对赵周两个姨娘都有些淡淡的。自思有长子好学,幼子乖巧,日后家业香火定是鼎盛,倒放了许多心。
焉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数年间贾府事故儿层出不穷,先是元春选入宫做女史去了,又是长子贾珠病逝,留下寡妻幼子。又有远嫁的姑奶奶于姑苏生养了一女,贾政的姨娘赵氏先后养了一女一子,女儿起名探春,小儿取名贾环。种种悲悲喜喜如风云变幻。
贾宝玉心中一概了然,只自过自的日子,除了每日往贾老太君与王夫人处承欢膝下,又借着元春入宫前手口相传许多文字做由头,翻看些书籍,贾政失了长子,赵姨娘生的三子贾环举止粗糙,又有些不大入眼,倒是常唤了宝玉前去看视,见宝玉尚未进学,已将百家姓,千字文等背得熟烂,大为欣喜安慰,更是重视了几分,常叮嘱王夫人好生教养,切莫疏漏。
王夫人因着贾珠娶妻不久便过世,对那青年守寡的儿媳李纨心里难免有几分不喜,连着长孙贾兰都不甚爱惜,又见赵姨娘养了庶子贾环后行止张狂了许多,更不作喜欢。虽然自己乃是嫡母,也只是淡淡的,连吩咐奶娘都不曾,随着滚打去。倒是庶女探春有几分伶俐,常日奶娘带着来请安,只是一口一个母亲的叫,倒是怜惜几分。
如今家事上内侄女儿嫁过来已颇有了些时日,人又精干,诸般料理得颇为周全,便有些不到处只是多加历练罢了,自己倒是闲了许多,便常日只是持斋念佛,精心经管宝玉,侍奉老太君,其他闲事都不太理了。